谯周眨巴了下眼睛,略微沉吟了几个呼吸,抬头望着刘善,眼中一片澄明,沉声道:
陛下雄才大略,北创曹魏,东击孙吴,俨然已有秦皇汉武之象。
争霸天下、一统三国,应该是陛下的志向了。
睿智如陛下,应该十分清楚,在这等宏图霸业面前,大汉内政,却常常掣肘。
现在外患既除,陛下定是要拔出内部这些隐患了吧。
陛下此次发动倾国一战,我益州士绅多有厌战、避战之举,想必如今,陛下是要率先对咱们益州士族下手了吧。
说到这里,谯周便停住不语,静静望着刘善,看他脸上表情变化。
但刘善双手负背,昂然而立,闭目听着。
脸上古井无波,并没丝毫变化。
见谯周没有继续,才微睁双目,淡淡道:说下去。
谯周从刘善这简单的三个字中,已知道自己这是说到了点子上。
干枯的面上微有得色,这才续道:益州士族本是一体,如今君政朝堂,各地郡县,都有益州士族任着要职。
陛下要想整顿益州士族,若无正当理由,恐怕难免会引起动荡。
谯周不才,却是被他们推出来的代表。
这蜀中大儒的身份,既是荣誉,也是负担。
若我自污,益州士族也就成了笑话,到时大汉,谁还会买这些士族大阀的账?
如此,不正好为陛下接下来的整顿,提供了突破口吗?
不知谯周所言,可有几分道理?还请陛下明示。
说完,谯周惨白的脸上竟泛起一抹红潮,半躺在地,恭恭敬敬地对刘善行了一礼。
刘善这时,双目睁开,定定望着谯周。
好一会儿,拍手赞道:都说你谯允南潜识内敏、洞悉圣心,果然名下无虚。
赞了两句,刘善才道:既然你已知孤心意,不知能否与孤相互成全?
谯周许是脖子仰得太久,有些酸痛,听到刘善的话,默默低下了那颗高傲的头颅,半晌不再说一个字。
刘善也不催他,重新坐回书案,继续翻看下一卷竹简。
哗哗的竹片摩擦之声响了半晌,谯周依旧一动不动。
这时,刘善好似突然想起一事,淡淡道:哦,对了,你那三个不成器的劣子,以及那十几个孙儿,虽然干下累累恶行,但孤念在你劳苦功高的份儿,只让廷尉收监,尚未真的砍了他们的脑袋,谯卿莫要忧心。
之前为了狠狠折辱谯周,言语之间透露出已将他三个儿子砍了的信息。
现在嘛,自然要如实相告了,谁让他刘善是个老实人呢?
本来一动未动的谯周听到刘善此话,低垂的脑袋终于重新抬起。
望向刘善,双目转了又转,终是把心一横,咬牙沉声道:谯周谢陛下成全之恩。
刘善闻言,将脑袋从竹简中抬起,望向谯周,笑着道:孤也谢谯卿成全啰。
然后,转头,对身边的内侍道:去,给谯卿安排个上好的房间,选几个精明的内官好生伺候谯卿的衣食。另外,谯卿身为一代大儒,这么久没有箸述立说,想必手痒得紧,记得多为他备些笔墨和书简。
那内侍自然知道刘善话中深意,连忙应喏,恭敬退出去安排去了。
谯周依旧仰着头望向刘善,面上好不容易浮起的一抹血色,早已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