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网上那一篇篇删不完的不堪入目的报道和蓄意抹黑的帖子,我突然有些无力,更加后悔自己将她签下来,将她推到公众面前任由那些完全不认识她的人对她投来无端的恶意。
我有点恐慌,像抓着一棵稻草在海上漂流的人,随时随地会有浪涛将我卷入冰冷漆黑的海底,而那些惊涛骇浪,全部来源于她的喜怒哀乐。我不止一次想,她若是看到这些言论,她那么骄傲的人,该有多伤心,我又会有多伤心。
那一日,微凉。
巨大的落地窗外,这座城市熙熙攘攘的繁华,我静静地看着触手可及的空中浮着几朵绵绵的云朵。我突然回过神来,貌似,在她回来之后,我就连遣词造句都变得软绵起来。如果胖虎在的话,他一定会用评论隔壁寝室那个自诩醉心文学,却喜欢给女生些酸诗的兄弟的词来评论我——闷骚。
纤尘不染的镜面上折射出我的模样,严谨的西装,一丝不苟的头发……如果不是脸上这个看上去很傻逼的笑,我觉得一切都还在控制之中。
可是,似乎在所有有关她的事情中,一切会变得像脱缰的野马,完全不受控制。
沉重的实木门传来敲门声,小王在门外说:“老板,苏小姐来了。”
我顿时手足无措起来,看吧,在她面前,一切都不受控制。我咬了咬舌尖,当痛觉和血腥味传到大脑中枢时,我才收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信号。我紧紧攥住手心,微钝的指甲提醒着自己要镇定。
“进来。”我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
高跟鞋在地板上碰撞出清脆的声音,我似乎能想象出,她走路的模样。
她细声细气在身后唤道:“老板?”
我身子僵住了,我知道我现在应该挂着公式化的表情转身看她,然后用惯用的嗓音和语调来回答她。
可是我……做不到。我怕我看到她的脸,会压不住这些年的滔天恨意;我也怕我会彻底屈服,同她上演她可能最想要的姐弟情深;我更怕我会折断她的双翅,将她永远圈禁让她永远再也不能离开我……
她又唤了一声,一把清脆的嗓音像细雨后的翠竹,却沾染着受惊麋鹿的颤栗,“老板?”
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心中满是对自己的嘲讽。
叶空青,你连她的颤颤栗栗都于心不忍,如何说出恨她,报复她的话?
我转过身,看见她澄明的眼珠中自己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我说:“苏宁宁,好久不见。”
没人知道,我的风轻云淡下面是如何波涛翻涌颠倒日月,我也有点惊讶,我竟然可以做到此般淡然。
她细细的鞋跟在地板发出踉跄的声音,她脸上的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或许是悲伤,或许是惊喜,抑或是不如不见……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还未碰到我的脸,我便轻轻退了两步。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大片水泽从她的眼睛中溢出,她的苍白的唇瓣抖得不像话,“苏、苏寻……”
我勾唇笑了笑,一颗心像被凌迟,痛到窒息,“我叫叶空青,你可以叫我一声叶总。”
她缓缓放下手,鼻尖通红,一张脸布满水痕,眼睛定定地看着我。
我狼狈地别过脸,不敢再看她。我怕我会心软,将自己推入更加万劫不复的地步。我承认,看着她伤心,我心里有报复后的快感。但是跟她对垒,损伤最惨重的还是我自己。
我将桌上的一纸合同推到她面前,掐着最冷淡的声线说道:“从今以后,你叫叶白芷。”
我终究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我心软了,让她冠以叶姓,给她庇护。我还是折断了她的双翅,给她这一纸合同。
我一边妥协一边施压,一边为她护航一边将她打入地狱。这些矛盾和纠结,像一头被我逼上绝路的困兽,杀红了眼,将我的血肉撕咬得一派狼藉。我说过,让她伤心了,最终伤的还是我自己。
我捂着心口,看着外头的云朵,苏宁宁,我痛。
她在我身边呆了两年,当了两年的金丝雀。可她终究是天际最桀骜的苍鹰,她用了最惨烈的方式来反抗。
我在她的生死一线中,选择了妥协。在妥协的那一刻,我也觉得解脱了。
而我记忆中那个璀璨耀眼的苏宁宁也慢慢回来了,在我一边为她高兴,一边困于我这份肮脏的不伦之情中,那个,我一生都害怕的人出现了。
他让我明白了,苏宁宁不是不会撒娇,不是没有少女的蠢蠢欲动,不是不会折腰低头。
我将牢笼打开之后,她没有朝着我的方向走来,而是越来越成为我穷尽一生也无法抓住的光,我的世界逐渐缩成一团黑影。
可我依旧在浓重的黑中摸索前行,只因为她在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