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这口气鹿兄是要下逐客令了?”齐钰抱着手炉往椅背上一瘫,鹿予这人跟她从来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她更不会跟谁绕弯子,嘴巴一张直接怼了回去,“是想把我赶回王府去?”
“你不回去王府,便会来到我身边吗?”他笑起来,尽是看透世事的苍凉,杯中茶已见底,他也没有品下去的兴致,这无端一问,不过是他这些日子心中的怨怼愤懑,他从不是这样的人,处事少见惊慌,遇人难有不满,总让人如沐春风,又让人退避千里,他是一个不被人所称道的商贾之流,却又是那样一个超逸到不在世间的人,很少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叫他这般无措,近不得远不得,难以裁量其间尺度。
动心忍性多年,原来,只要一个她,就能让他难忍难奈!
他不知,明明是他先出现在她身边的,明明是自己先叫她动心的,她那样倔强直爽果敢的性子,怎会因为一道圣旨一纸婚书便踏进王府高门,只不过半载时光,便倾心于旁人,分明这半载时光,他也曾一直守她护她未离她分毫,她不是守三从四德的女子,她的天地广阔,为何,转念便没了他,再怎样努力也不能塞进一个他!
他是那样好的人,是将齐钰从乱流里带回京师的人,是她哀伤时刻的支撑,是闺阁中铭刻心头的人,他值得被她爱着,被同样深爱他的人爱着。她的小女儿心思在笔下倾泻,她道“思君日盛,惟愿君安”,她写“一朝别后,一点闲愁连春水。”知晓自己婚事,不过是齐府嫁到王府,而她告诉他“若为君侧,千里不知远,深林不觉孤。”
她柔弱不堪自理,为他,万水千山也要同行。
“会的,齐钰会到你身边的!”
他没想到她会这样答,她居然会这样答!她与李琛的牵绊日久日深,他以为已注定了不会被她爱上,注定了她是要回去他身边的,这寒冷秋风萧索了十里风光,也吹冷了他的心,而她一语,便叫他如在春日暖阳。
“你愿?”
他眸中倒影着她错愕目光,在那黝黑的瞳孔里,她缓缓的点了头。
“齐钰愿。”
是齐钰,并非她万栀。她的心不会留在这儿,爱也不能。
应了倒也一身轻松,李琛不会再来打搅,王府旧人也不会再抱什么幻想,余下时光,想来安静惬意。
开始鹿予只当自己听错了,他忐忑着再问,满心期许等来了她那般确信的答复,他不知心底是何等的快乐,想要告诉天下人他鹿予赢得了心上人,又不知该如何形容倾诉这般快乐,傻笑着斟满玉斗,如烈酒一般灌入喉头,只觉畅快,眼前人心神不定,他想她定是担忧自己会辜负她的心意,他深知自己不会。
“丫头,我会记着今日,不!我记着与你一起的日日夜夜,便是从前未知心意的时光,我也会听你一日一日说给我听,丫头,我会对你好的!会很好!”
“我知道!”齐钰艰难的笑起来,“鹿兄,我信你!”
“好!好!”鹿予已欢喜到不能自持,觉着自己真是笨嘴拙舌,女儿家亲口托付终身,已是极信,他何必多此一举许诺什么,那那他该做些什么
想了那样久,真到了这日,倒不知该做些什么了,他又灌了两盏热茶,还是稳不住咚咚响的心跳,手伏在胸口上,却怎样也安静不下来,手忙脚乱的样子看在齐钰眼里,她欢快的笑起来,一点梨涡轻轻浅浅,灌着蜜酒,甜蜜醉人。
凤冠之下,金珠流苏里,花钿鲜艳,笑靥如花,同桌对坐,手中该牵着红绳,执着金杯,合卺酒品在口中
他看的痴了,也如醍醐灌顶,想明了他该做什么。
“我我这便回去,禀明父母尊长,备好三书六礼,红妆十里,前来求亲。”他招手叫鹿童卸车,“快马,要快马!”
“公子可要出城?”鹿童以为他催的这样急,定是急着出门,或是帮着齐钰去找策王也有可能,可看鹿予这脸喜气,倒有些琢磨不透了。
“回府,回府!”他大笑着就要出门,连他递上去的披风都顾不得接,齐钰追出来,“马上要入冬了,寒风萧瑟,一抹朱红倒很不好看,不如等到暮春吧,花儿正盛的时候。”
“好!好!”鹿予如今只会说好了,他欢喜的向前走两步,又退回来,“人比花娇,定然好看!”
鹿童一脸震惊的瞧着两人的一问一答,怪他,只要在齐钰身边,看着花影荷香,就会想到青萝,才没留神公子究竟谈了什么,可是公子这样难得的欢喜,想来是美事一桩。
“便是暮春迎娶,如今也该置办起来了,六礼慢慢备着,也便到年节了,对,该趁着最后一回秋猎,去捉一对雁儿,”他拍拍鹿童的肩,“你说,父亲知晓了,该如何欢喜?若我要以伯爵之礼迎娶,兄长可能应允?”
“公子要成婚了?”鹿童大睁两眼,不敢置信的往身后书房看,“四姑娘允了?”
鹿予笑而不语,一步一步跳下楼梯,瞧见荷香看着自己偷笑,才稳了步子朝前走,未走两步又退回来,“好好顾着少夫人,到了日子,便也给你们许人家放出去!”
“少夫人?”荷香被这称呼惊到,花影倒谦恭的福身,“奴婢记下。”
“王不,霁姑娘,要嫁给少爷了?”鹿予才出门,荷香便扯着花影袖子叫起来,“怎么会呢?我分明看着王爷来的时候,两人是极好的啊!”
“主子的事,是你能想的明白的么?”花影白她一眼,回膳房做事去了,提着葫芦瓢在铜炉上添了水,在小木墩上也有些坐不住,便提裙上楼来,在楼梯口远远的朝屋里望一眼,齐钰已不在桌前,再寻时,人却站在那画架前,望着宣纸上勾勒的几笔发呆。
尘灰在光影里翻腾,齐钰的神色有些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