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纸上墨迹未干,提在手上一边吹气,心里一边默读一遍,“凌霄花、木棉、花朵火炬,永远分离又终身相依!”措辞简单,用词倒很精准,墨染说的没错,她的才情诗意,足可以同六弟坐论古今。
“我问你话呢,你看懂了没有?”齐钰打他眼前摆摆手,“你也是贵族学校精英培训出来的学生,不会看不懂吧!”
“啊?”李琛的思绪被她打断,把自己由心而起的折服收起来,只有应声,“看懂了,看懂了!”
“你虽然是王爷,说到底只是仗着托生的肚子好一些罢了,从前内无功于国祚,外无力于边敌,我也不过是仗着姑姑喜欢,就枉担了王妃的名声,跟你过这富贵闲人的生活,你依仗的朝廷俸禄都是来自百姓,万贯赏赐也是来自百姓,我依靠的唯有父辈积攒下的一些家底陪嫁,我们就算躺着不动,也足可保证一声衣食无忧,受人敬仰,或许对于许多女子来说,是一辈子求都求不来的,可是与我而言不是,我不做这王府枝头上的凌霄花,也不做齐家绿荫里的小鸟,我要的夫君得是顶天立地的能担风雨的一颗大树,我也要做一株木棉,跟他站在一起。”
齐钰言语一字一句听在李琛的心里,百般滋味,原来她这般看不上他的天家富贵,又这样瞧不起他的无用无能,虽然所言都是事实,对他的评价也算中肯,可是他也不愿自己在她眼中是这样不堪,怪不得她从不回齐府,出门也少用王府车架只带青萝一人,她可以不依附王府和齐家,一个人活得风生水起,自己呢?他虽一直因为生于帝王家受尽委屈,可是若说让他逃开这一切,他未必能过的好。
他的眸子一点一点暗了下去,他算不得顶天立地的大树,可是鹿予不是,他年少有为,闻名天下,他才是她心里向往的良人,她在做一株木棉,她也在向他靠近是吗?
内心翻涌的不止李琛一人,青萝听多了小姐的论调,觉得很对,但是敢同王爷这般坦诚,也实在佩服她的勇气,烟萝低着头捏着帕子,目光却从身边望出去,落在倚在门边砸核桃的那人身上,他,可算得苍天大树?墨染侍棋心里,只有一句话形容王妃,巾帼不让须眉!也怨不得王爷总被王妃拿捏在股掌之间。
“你有没有在听啊?”齐钰敲敲桌子,“怎么感觉你心不在焉?”
“没有,我在听!”李琛艰难的挤出一点笑容,“你说的很对,我确实算不得一颗大树!”
“没关系啊,你还在长大啊!”齐钰笑的温暖坦诚,“我逼着你去户部议政,还愿意跟你夜宴有功之人,陪着你批折子,不就是在陪你长大吗?”
她说没关系!
她说在陪他长大?
李琛的目光锁在她脸上,她说的这样云淡风轻,他真想透过她明亮的眸子探到她的心里,看清楚她的心,里面,究竟装着他多少,有没有鹿予的影子!
“其实,在那个开放的时代,我也不要求你是棵大树,我做大树,你做颗木棉陪着我也很好啊!”齐钰低声说给自己听,抿嘴苦涩一笑,可惜了,十年,她还是没找到那个人!也不知道她来到这里的这几个月,那边的万栀是什么样子,唉,也不知道哪天才能回的去,回去了,又不知道要相多少次亲!
李琛的心里却是一动。
是他的话,做颗木棉陪着她也可以是吗?
他暗暗握了拳头,他岂能叫这小小女儿小看,他必得是一棵大树,为这株木棉迎风雷雨雪。
他将那两张宣纸平平整整的压在镇石之下,赶明儿等画好了,一起拿出去装裱。
手里的朱笔一点一点将画中人的衣裙浸染,她飞旋在茫茫天地之间,也一脚一脚踩在李琛的心头,他尚未发觉,这个在他心中荒唐可耻的女子,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冒犯,享受她的无拘无束,甚至连她的荒唐言论都要装裱起来勉励自己,这算不算爱呢?那枫双溪呢?此刻在他心里又算什么?他不知道,他只愿时光就这般流淌,谁都不要吹开这层烟雾叫他清醒——
日子就这样平平静静的过去,虽然在禁足,但是安禄乐得在这府里消闲,王府众人只要不出府门,让他在圣上那里交得了差,做些什么他一概不过问,所以这个年节,王府并未因为王爷受罚而失了年味,反而因为是建府的第一个年,布置的欢喜隆重,红灯早早就悬上各屋,炮仗堆了一草屋,得一天换三班人看着,李琛因为闲着无聊,还画了好多花灯挂在院里,他脸上的伤痕已经消退,腿上的伤口血痂也在剥落,已经可以在院里到处溜达了,从前给齐钰解闷的小动物现在倒成了他的心头爱,每天得拉上齐钰陪他看三五次才罢休。
年下各人的新衣也不能缺,官家许钿早给下人量了身子做了新衣分发下去,齐钰屋里就更了不得,连着梳头的碧空,洒扫的灵儿,都被齐钰按着在她是梳头盒子里挑了新首饰,青萝和烟萝更是被齐钰插了朱玉满头,一个劲的问,“这个要不要?很适合你哎!”
“这个爱不爱?明年夏天戴着好看!”
“还有这个耳坠子,小巧可爱,要不要?要不要?”
李琛握着茶盏坐在书案前看她们主仆闹腾,侍棋揣着耳坠子惴惴不安,原打算趁着这时候送她的,现下王妃送的那件珍珠坠子又圆又亮又喜庆,这些他又拿不出手了!墨染看的心痒痒,“王爷,您有没有不要的扳指冠带的,也赏奴才好不好?”
“等你加冠的时候,本王给你制一对好不好!”
“好啊!那当然好了!”他们这样的下人便是加冠,也不过是一块纶巾而已,能得王爷亲制的玉冠,那多荣耀啊,墨染板着指头数自己加冠的日子,还一年有余,没事没事,总会长大的嘛!
一弯钩月就这样消失在天际,齐钰趴在罗汉床支开窗棂上看满天的星子,夜风冽冽,她忙关窗缩回了被窝里,啊,明天要过年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