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来,李琛只觉得,他的腿如千钧,每一步都迈的艰难,太尉枫府的正门熟悉又陌生,已经忘了上一次登门是何时,恍若隔世,恍若昨日,许擎站在他的身侧,难得的,看他挪不动步子没露一点鄙夷眼色。
“策王殿下请稍后,奴才这便去请老爷过来。”
家仆将他安置在正厅,茶点照顾周到,就连墨染和侍棋也被落座,用上了茶水,俨然一副招呼未来姑爷的架势,许擎抱横刀站着,朝那墨绿的茶盏望了一眼,又闭上了眼。
对这个策王爷,枫卓然是一直也瞧不上的,木雕泥塑,连句话都说不万全,若不是模样周正,莫说皇子,便是放在京城公子中间也觉不配,至于他母妃一族的事,他从不担心他能察觉,便是知情,凭他的本事又能奈他何?不过是那个婆娘不安心,非要做足了这部戏码,总归是个可有可无的女儿,若真能有些用处也是她的造化,所以这些年,李琛同六丫头的事,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说女儿家的婚事是内眷料理,从未同李琛打过交道。
而如今能接他入这大堂,一是因着李琛日前在皇帝面前确实得脸,二是李珅遭贬,谦王拒婚已经断了前路,眼瞧着目前皇子里也只有李琛能为皇帝分担一二,这一分担,未来东宫之位会不会落在他头上也未可知。若他做了太子,那是福是祸便真说不准了,故而六丫头的婚事便不得不上心。
他打书房合了军中折子,收好虎符印鉴,直奔厅堂而来,进门便拱手行礼,“策王殿下大驾,微臣来迟,万望海涵!”
李琛目光还落在手里的茶盏上,依依白气带着茶香扑鼻而入,恬淡清香熏的人心神安定了不少,他看的入神,连门外进来的人也未发觉,连他的客套也未入耳,反而是侍棋墨染一骨碌站起来,同枫太尉行礼。
李琛还是未动,许擎的刀鞘狠狠敲在椅背上,李琛受惊,手里茶盏脱落,水渍残茶都落在衣裳上,李琛慌忙站起来,不知是该收拾衣裳还是同枫太尉行礼见过,神色游离手足无措立在那儿。
枫卓然心说,实是自己多想了,便是皇帝幼子都长成了,也等不及他成才的时候,但是他既已经来了,总得应付一时片刻,招手叫小厮去后院请夫人和小姐过来,对李琛的慌乱熟视无睹,自己坐到主位上去,悠闲道,“不知王爷今日来,是有何要事?”
李琛等墨染收拾干净了他的衣衫,既枫太尉未请他坐下,便杵在那儿,又听他问来意,牙齿打颤,不知该如何开口,他不知自己此来是要枫太尉为双溪妹妹做主寻一个如意郎君,还是告诉他原定的老丈人,自己并非良人,已负双溪,不能再娶她了。他自己心里都没有捋顺的情思,又如何能在这儿说的清楚?
无尽呼吸之间,已经有人笑着进了门。
“琛哥哥,我月中才及笄呢,你怎么连这几日都等不及了?”枫双溪欲打身后拥住李琛,见父亲在堂,噤声不语,缓缓行礼。
李琛微微瞟一眼身边人的裙角,低头不语。
“瞧瞧,怪道人说女大不中留呢!”枫周氏摆着衣裙进来,打量一圈李琛,“听说策王殿下受伤,如今可好全了?”
“未好。”许擎替他答,却被枫家三人狠狠瞪了一圈。
“身子还未好便赶来见你,可真是难得的有情郎啊!”枫周氏笑推一把枫双溪,“丫头,你有福了!”
枫双溪娇羞一笑,默默不语,这个毒妇处处演时时装她已经习惯,但是面对这个父亲,她总是觉得拘谨,虽说一年只有几次见面的机会,还都在家宴上,众人围坐,他的目光也很少落在自己身上,但是每每落过来,便是许多的淡漠和蔑视和许多复杂的消遣意味,他不像在看女儿,仿若在看一抹阴魂不散的鬼魅。
枫周氏自己在堂上坐了,朝主君咬耳朵,“老爷您瞧瞧,郎才女貌,多般配的一对。”
枫太尉目光流转默默不语,许久,扶案起身,“王爷若无旁的事,微臣还有些军务便不奉陪了,女儿家的婚事便由拙荆料理,王爷以为如何?”
“可”李琛想说,当日许诺求娶阖府皆知,若要退亲难道不得同他商议吗?然而对上他如鹰犬一般的眼眸,又弱了下去,“大人请便。”
枫太尉踱着步子气定神闲的走了,他一走,枫双溪便挽住李琛的胳膊拉他坐好,“哥哥伤了哪里?可还要紧吗?听说是为了王妃姐姐伤的,她不当心也便罢了,哥哥却怎能陷自己于险境呢?”说着说着,眼泪便落下来,“若是琛哥哥有什么好歹,双溪便没有托付的人了!”
“世间好男儿许多,”李琛咽口气,想要拂去她的手,“双溪妹妹的终身,不一定要依靠在我身上的。”
“琛哥哥你说什么?”枫双溪心突然就慌了,他惜字如金,断断不会说无用的闲话,何况他的手握上来,并不是要握紧她的手,那向下的力道,分明就是在拒绝她的亲昵,她担心恐慌的事情看来还是发生了,他果然心性难定,已经被那个女人勾去魂魄,全然忘了同自己的青梅竹马海誓山盟,只是眼神微动,便看到了座上毒妇那双含刀的眸子,分明在说,“瞧吧!还真以为他对你此心不变地久天长呢?”
手握的更紧,脸颊倚在他胸前,“琛哥哥是不要双溪了吗?是嫌弃双溪了吗?是气双溪那日想同琛哥哥看灯耽搁了王妃姐姐吗?”声已哽咽,她泪如雨下,“天日可鉴,双溪只有那一日的自在能同哥哥在一起,双溪从未想过会因此害了姐姐,姐姐若怪哥哥,便请哥哥带我去跟姐姐磕头,去求姐姐的原谅,”最后,她深深的环住李琛,“双溪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和琛哥哥在一起,双溪早就认定了哥哥,哥哥别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