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渊缓步下了山,他向来是听她的话的,她让他回去。
他一步一步地往下走,整个人似乎也在这茫茫的夜色中沉沉地往下坠,似坠往无边之地。
到了半山腰的时候,天上下起了毛毛细雨。
雨下得很小,却打湿了他全身。
他身上还穿着红色的喜服,喜服被打湿后,鲜艳的红色变深了,像新鲜的血流出久了之后,干涸了一样。
她让他回去,他其实不太知道要回哪儿去。
他不想回宫,宫中对他来说充斥着太多的陌生的气息。
他兜兜转转,回到了他们两个曾经的家——她嫁给他之后,他们两人住的地方。
说来奇怪,他在将军府住的时间远远多过在这里的时间,将军府里也有她,但不知为何,他最喜欢的却是此处。
他轻轻推开了她的房间,红色的衣袖还在往下滴着水,手指已经冻得没什么感觉了。
这里是她的房间,他熟悉这里的一切。
白日,他很少进来,但晚上的时候,他常常会来看她。
他每次来的时候都很轻,从来没吵醒过她。
他已经忘了睡着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至于梦,也忘了是什么样的了。
可每次看着她睡得一脸香甜的模样,他就感觉自己也睡着了,似乎也做了一场人们口中说的美梦。
有时候,她脸上会挂着泪痕,他感觉……这大概就是别人说的恶梦的感觉吧。别人说,做恶梦的时候会感觉害怕。
的确,她的眼泪会让他害怕。
嫣说,他不能睡觉这个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不要让她知道,不然她会害怕他。
他也曾试过在她身边躺下,她睡得很香,他睁着眼,看着床顶。
其实他感觉这样做还挺舒服的,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害怕他。
可能是她一直闭着眼,他却一直睁着眼吧。
陈渊回过神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屋里是他所不熟悉的明亮。
他正打算离开,忽然看到衣柜里露出了一角白色的衣物。
鬼使神差的,他打开了衣柜。
里面是一套白色的中衣,上面还放着一根绣花针。
他将这衣服抖开,这衣服还差个袖口没缝完。
他知道,这里她做给他的。
有时候晚上没事做的时候,他会来她屋顶坐一会儿。
她若开了窗,他是能听到她的碎碎念的,他喜欢听她碎碎念的声音。
那晚他听到她和丫环念叨着说,要给他做一套中衣,让他贴身穿着,因为他身上老是穿着嫣做给他的衣裳和鞋袜。
他当时听了,没什么感觉。
他其实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嫣和她都这么热衷于给他做贴身衣物。在他看来,衣裳鞋袜不过身外之物。她们做的,和外面成衣铺卖的,有什么不同吗?
然而现在,他却有些明白了。
她做的和外面成衣铺的,还有嫣做的,都不一样,那是她做的。
可她只给他做了这一套,而且这一套袖口还没缝完,就差这一点点了,看着没缝完的袖口,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拿了中衣,准备拿上山去给她,让她将袖口缝好。
临出门前,他又想起,她好像没衣服穿,不然她为什么要穿秦辞的僧服。
这么一想,他又在衣柜里捡了几套她平日穿的常服,想一起送上山去。
衣服捡好后,他去拿中衣,刚触到却迅速地收回了手。
他低头一看,指尖沁出一颗血珠来。
王嫣儿入屋的时候,就见陈渊立在衣柜前,背对着她。
她身上还带着未干的露气。
她不知当说什么好,缓缓走到陈渊身上,轻声唤了他一句,“渊。”
陈渊一动不动。
她只好走到他面前来,可是一看,却吓得倒退了一步,用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口,不然她怕自己会尖叫出来。
渊十根手指的指尖全是血,手中还拿着一支满是血的绣花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