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贼首领叫戴理,少年时就是一个体弱多病的人,曾受过老住持除疾解难之惠,见老住持开口了,想答应,又不肯放过那几个敢于反抗自己的人。他眉头紧锁,面有难色。身边一个秃头老匪,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戴理脸上果然有了笑容。他对老主持说:“我想答应师傅,可是我不杀了这几个刁蛮的家伙,我就是回了山寨,也无法和我的山寨弟兄们交代,这就像师傅有戒律一样,我也不能破例啊。”
“大头领,你的破例不能和我的戒律相比。”
“停!”戴理不容老住持解释,“不管戒律如何,如果你能破了戒律,我也就勉强破一回例。这也算是一个交易,我回山也能有所交代,怎么样?”
住持道:“你是说让我破戒律来换取这几个人的活命么?”
“不行吗?我破例一回,也就算是手下留情一回,”
“你这是对佛法的挑战。”
戴理笑道“拿你们的话说,救人一命才是佛法,何况这可不是一两条人命啊。其实是我给了师傅一个面子了,也就是说,这个结果,最终还是你赢了。”
老住持略一沉思,问道:“你怎么做?”
戴理一回头,叫来秃头老匪,低语了几句,秃头得令而去,不一会儿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只刚刚抢来的鸡,退了毛,穿在枪尖儿上,伸进了柴火中。
“不难为你。”戴理对老住持说,“我想了几个方案,只此一宗算是老师傅可以承受的。其实很简单,只要你能破了荤戒,喝了酒吃了肉,我就放过这些人。我让你一步,这是你仅有的一个机会,你只是破了荤素之戒,这不算难事,而我破的例,可是犯了山规。我是用出了掉脑袋的代价,这也算我报答了师傅。当然,我也不让你吃看不过眼的,我搭上一只鸡,还给你烧成了美味,这也不算虐待师傅吧,也希望师傅别为难我。”
戴理说着话,拿出了身后的酒葫芦,在老住持面前晃了晃。
老住持知道匪首在给自己出难题,他觉得山贼的难题,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开的,他看了看柴堆一侧与山贼对峙的村民和身边的几个徒弟,又看了看两具村民的尸体,双手合十,默默地祈祷了一回。
“师傅。”
老住持身后一个年轻的和尚,打破了沉默,走出了人群,喊住了犹豫中还想和匪首对话的老住持,斩钉截铁地说道:“师傅,和他们有什么好说的,你不能对他们抱有幻想,更不能在破戒上和他来真的啊。”不等老住持应话,他又转向戴理,替老住持辩说道:“修行人饮酒食肉,开斋破戒,这要被打入畜道或沦为饿鬼,受无量苦。这就是你对恩人的报答吗?”
戴理看一个和尚敢出来和自己对抗,举起了刀,指向了年轻的和尚,眼睛里露出了杀机。老住持见状,急忙拿起酒葫芦,推开了刀,气定神闲地说:“你们谁也别说了,我以酒代茶。”说完举起葫芦就要一饮。年轻和尚一伸手,抓住了酒葫芦,喊道:“师傅,你如何如此懦弱。毁了自己的修行。更纵容了恶人,这岂是佛的本旨。”
“佛的本旨是拯救生灵,为了救人,只好舍我一人矣。”
戴理拦住老住持,问道:“老住持,这厮是谁?竟敢如此不听你的话,我来替你清理山门。”
“等等!”老住持道,“他是本寺的看山弟子李岱,”
“李岱?哈哈哈哈!”戴理扭头看了一眼秃头老匪,喊道:“你听见了吗,这厮敢和我对着干。竟然敢叫李岱。”
秃头道:“看来大头领今天是遇上茬儿了。看这架势,不是他把你的戴理倒过来,就是你把他的李岱倒个个儿。”
“既然如此,我就不难为师傅了,有人出面,替了老住持,这也解了我心中之难,一个看山和尚?”戴理看了看李岱,指着酒葫芦说道:“看来你是想代劳,你要是赢了,我可以算你是你师傅的好弟子,否则,这天下就只有戴理,没有李岱了,请吧。”
“一言为定。”李岱毫不犹豫地应承着,又对老住持说:“这样也好,师傅保住你的修行,我替师傅下地狱。”说完,抓起酒葫芦,倒置于头顶,一仰脖,将葫芦里的酒,一注而下,尽被他接在口中。
“哎呀!怎么回事?”戴理没想到李岱答应的痛快,破戒也不含糊,脸色一沉,说道,“这哪里是和尚,分明就是个喝不起酒的酒鬼。这不是白白地占了我的便宜了么,先别急,我看你到底是不是和尚,这还有鸡呢。”
火堆处的秃头老匪,收回了火中的鸡,递了过来。戴理接过长枪,看着枪尖儿上滋滋冒烟的烧鸡,说道:“这美味,一并拿去做下酒菜。”
李岱接住鸡,说道:“我以此肉救人,实非充饥果腹,看似罪孽,其实是充了满腹的功德。”说完,拽下一只鸡大腿。脱皮的鸡腿,带着热气,李岱在
嘴边吹了一吹,便塞进了嘴里,一边嘴嚼,一边看着山贼。李岱的举动让山贼没想到,他强做得意地说:“你这是什么伪和尚,竟能酒肉穿肠过,你可知道如此的后果吗?”
“一个破戒,无非退出佛门。”李岱面对匪首,并不示弱,迎着他的话茬说道,“我这是酒肉穿肠过,佛祖难容留。大不了我今生退出佛界,下一世我从头再修。”
老住持拉住李岱道:“古有僧人,酒肉穿肠过,仍可修炼成佛者。你为救人而开斋破戒,佛也不会让你落入恶道受苦。你的这种慈悲心,也达到了无我忘我的境界。”
李岱说:“入地狱又有何惧?既然必须有人入地狱?我一人入地狱,换取了百姓们不入地狱,这也给地藏王减轻了负担。”
老住持道:“这正是汉传佛教的舍己精神,你以慈悲心食肉。岂有不成佛之理。”
“你们越说越远了。”秃头老匪突然打断二人的对话,指着李岱喊道,“我们大头领的话,你们还没听明白吗?天下有戴理,就不能有把戴理翻过来的李岱,这就是后果。,我看你就不是和尚,你白吃了我的鸡岂有此理,给我拿银子来。”
李岱道:“我赢了,你们输了,你们该退出寺院才是。”
几个山贼也喊道:“和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将他拿了,也好剜心摘肝,回山寨祭拜山神。”
戴理也笑道:“此话有理。没想到,验明正身,还验出了个假和尚。我们所到之处,就是要替天行道,尽斩妖魔。”话音未落,伸手从喽啰手里拿过了大刀。
李岱知道一场血战在所难免,暗暗地狠下了一条心。
戴理拿了刀,转过身来,手起刀没起的一瞬间,李岱垫步出手,一拳打出。戴理没想到李岱先发制人,来不及躲闪,眼看着李岱的拳头打来,正中面门。戴理脚下如踏空的一般,踉跄着退了几步,一个后仰,被几个喽啰接住。他捂着鼻子,吐出了一口血,把手中的大刀一挥,喊道:“给我上!给我杀!把他们都杀了!”
李岱打出一拳,知道事已至此,无可挽回,急忙回身,两步跨到了排水沟边。原来,沟里有他刚才练功藏下的一把大刀。他从覆叶中摸出了大刀,将几个村民的捆索挑开,又喊了一声“拿家伙”,话音未落,几个山贼扶稳了头领,也刀枪并举,冲到了李岱面前。李岱横住看山的大刀,抵住了山贼。逃难的村民,随手捡起了石块与土匪相持,寺庙的和尚也拉开了架势,与山贼对峙。
李岱手起刀落,杀了两个山贼,又追上戴理,只三个回合,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李岱砍翻了戴理,不想身后一个山贼,一棍砸来,正打在他的侧膝处。他翻身倒地,举刀架住了第二棍。和尚们一拥而上,护住了李岱,几个山贼,没了头领,也压不住阵脚,自顾逃命,退下山去了。
一场大难平息了。李岱自觉破了戒律,带着腿伤,与老住持告别。老住持一再挽留地说:“你虽破戒,却是为了救人。所谓“杀恶人即是善念”,这在百姓心里是被广为认可的理念,百姓们也感谢你是个英雄。为了挽救生灵于水火而做的事,都应该是善念,你若想明白了,不该以破戒自责。”
“不行,我不离开,那些人再来,大家都会受牵连。”
李岱执意要走,老住持只好送出山门,说道:“你武功虽好,但性情不能刚烈。一定要克制,才会有修行。”
李岱离开了五台山,可是兵匪遍地,无路走投,他拄着棍子,拖着一条残腿,最终只好投奔了道观。
太小儿一口气把王末前世的故事讲完了。
一方叹道:“这我就明白了。怪不得三弟是这等秉性,原来他的执拗,还有这般的缘由,不辱佛门,坚守道义,可是这等坚守也忒认真了吧,怎么也要考虑将来的生活,前世出家,没儿没女,打瘸了腿也带到这一世来了,可是这一世是个凡人,就不该这等孤独了。”
王举也说道:“三弟的腿脚果然有来历。小时候咱们下地干活儿,在地头的大树下睡着了,一觉醒来,他说做了个怪梦,一站起来,腿就瘸了。谁也说不明白怎么回事,后来有一个和尚说出了缘由,就是前世带来的,当时谁也不信,结果一直耽误到了现在。”
一方说:“而且这一世真是默默无闻,种了一辈子地也无怨言,还厌恶官军,不把官府放在眼里,现在看来,是前世的原因了。可就是有点儿太执拗了,至今不娶妻室,守着老母尽孝,自己却后继无人,将来终身无人守候,也不想想怎么办。”
王举道:“我看不娶妻室都是他前世信佛信道闹的。天下人都如此信佛信道的,哪里还有后继的子孙了,所以还是敬仰老祖宗的好。”
一方道:“大哥说的对,老祖宗最高兴的就是子孙满堂。”
宏正道:“你们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如果华夏子孙都不婚配,真的就会后继无人了,没有人的天下,谁的善缘也无从谈起了。但人有信与不信之分,信了也有修与不修之别,修了也有得与不得之果。所以天下的人们,不可能都是僧人,也不可能都是道士。也就是说,修炼到了最高境界的,只有那么极少数的人,他们才会舍弃一切。不是信了佛,信了仙,信了道,就一定要断绝了凡尘。”
王举说:“我明白了,一切都在自觉中形成,而修为达到了最高品级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
一方道:“我也觉得成佛不那么容易。到了最后阶段,要舍弃一切诱惑和牵挂,又有儿又有女,这是最难割舍的,做不到,就不能达到忘我的境界。”
“如此说来,三弟的执拗,莫不是今世的修为已经到了最高的境界了么?”
王末把话接住了道:“大哥别拿我开心了。我可没有大哥和二哥的修为,如果我前世的经历是真的,我这也是前世的欠账,还得用这般地吃苦来偿还。”
一方说:“三弟虽然不是最高境界,但也比我厉害,我的修行就不行,说过的好话挺多,好像没有应验的时候。”
众人议论纷纷,太小儿在一旁却没了兴趣儿。他精神溜号,东看看西瞧瞧,一个蓬头小伙儿蹲下来,压低了声音与他搭话,问道:“小师傅,你找什么呢?”
“没什么。”太小儿随口应了一声。
小伙儿又问:“你这么明白,给我看看行不行?”
太小儿这才把眼神定在了对方的脸上,看了看,说道:“你是谁?你有病啊?”
“我没病,我姓牛。”小伙子话音未落,旁边一位白头发的老汉说道:“你姓牛就是病,还来凑什么热闹。你看人家人虽小,也是出家人。”
“哎呦,二爷。”蓬头小伙儿应声而起,脸上堆上了笑容道,“这小神仙挺好玩儿的,我这是和他闹着玩儿呢,你老有正事儿就问。”小伙儿给二爷让开了地方。
一方把自己的凳子递过来,让老汉坐下,说道:“二叔,你有事就问,这小童子可厉害啦。”
太小儿一看这牛二爷,面色暗淡,眼睛里淡淡的神色托在下眼缘上,气色也像凝滞了一样,这面相让他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牛二爷与太小儿面对面,语气平缓,一字一板地说道:“小神仙,我这一辈子平平顺顺的,没做出什么大事,也没有闹过什么麻烦,就连做梦也很少,可是前些日子忽然做了一梦,做完了记得还特别地清楚,你给爷爷解一解。”
太小儿把小手合在胸前,与爷爷见了礼。
牛二爷笑道:“小童子,你客气,爷爷可不客气。爷爷问你,你可别害怕啊。”牛二爷说着话,伸出手来,拉住了太小儿的小手。
“哎呀!”太小儿突然把手缩了回来,“你的手怎么怎么,怎么这么厉害呀。”
太小儿感觉牛二爷的手里都是阴凉,却没有直说出来。
牛二爷笑道:“爷爷这手干了一辈子的活儿,都是老皮老茧的,当然厉害啦,是不是吓着你了?”
太小儿一晃头,微微一笑,说道:“没事儿没事儿。爷爷一定有事,你就说吧。”
牛二爷这才说:“我这梦,梦见的是早就死了的我娘。”
原来,牛二爷小时候就死了娘,“前几天我做梦,我娘忽然站在了我面前,开始我不相信,可是细细地一看,还真是我娘。”
“那你怎么怎么,还不相信呀?”
“因为我见他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看上去,还没有我孙女大呢。她话一出口,竟然说她是我娘,我是快七十的人了,哪里能容她,没想到她又叫出了我的小名儿,再一细看,还真是我小时候记忆里娘的模样。”
“二爷,你这就是个梦,没什么稀奇的。”
蓬头小伙儿随口插了一句,老爷子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按照老话讲,梦见自己的老人,那就是快见面了。”
“都这么说,这哪能是真的。”
太小儿冲着小伙儿一扬小手,喊道:“你怎么不知道,这就是真的。”
小伙儿满脸的不服,刚要回太小儿的话,老汉拦住小伙儿道:“你别来真的,这是小神仙。”牛二爷又转向太小儿,“你说真的,真的又能如何,你接着往下说。”
“再说也是真的。那真是你妈妈,再往下说,我也不知道了。”太小儿支支吾吾地,好像在躲避着什么。
小伙儿往太小儿身边挪了挪,追问道:“你说真的,是做梦真的,还是梦里的景象是真的?”
太小儿道:“老爷爷说的是真的。”
“你这话等于没说一样。”
“什么没说一样,你是老爷爷他家的人吗?”
“他是我二爷。有事儿你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