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那天并没有一个好天气。
中午时,乌云压顶,如厚重棉絮,裹得人喘不过气。忽地一道骇人白光,扯破天际,雨如利箭般落下,似要倾倒整座城市。
至决赛时,已是下午六点,仍旧是微雨连绵。此时暮霭沉沉,余晖暗云,仿若混沌人间。
奥林匹克公园射箭场上,正在进行着奥运会女子射箭个人决赛。
全世界观众通过电视与网络,观看着这紧张到令人窒息的一幕。
h国的女子射箭队,相当于中国的乒乓球队,地位无可撼动,是国际公认的梦之队。
万惜经过激烈鏖战,突破围剿,力克两名h国选手,站在了决赛的位置。
而她的对手,是来自h国的上届奥运会女子射箭个人金牌得主金熙。
奥运会射箭的个人赛规则是,每名参赛者射12支箭,分4组进行,每组3支箭,每箭时限30秒。
金熙已射出自己的全部12支箭,总环数109环。
万惜射出了自己的11支箭,总环数100环。
也就是说,最后一支箭,她必须要射中最中心的10环,才能拿下这枚中国期盼了二十多年的金牌。
此时,场中气氛如同烧到冒烟的铁锅,细密雨水都被焦灼蒸发。
万惜双脚跨过起射线,平行站立,背脊挺立如松。她举弓,右手虎口找好推弓位置,左手勾住弓弦箭口,双目直视前方。随后拉弓,力量转到后背肌,持续不间断。接着靠位,手贴合下颚,弓弦靠在嘴鼻中间。再瞄准,将准星挪到视线内,锁定好瞄区。
随后,如同过去的十年里,射出的成千上万支箭那般,进行松弦撒放。
利箭离弦,朝着箭靶射去。
那箭,在她眼里,幻成了耀目白光……
第一章
万惜第一次见到宁恒时,是八岁。
那天,宁恒跟着他爸搬到了清竹巷,住进了万惜家隔壁的二层小院里。
其实万惜也只看见了宁恒的背影,没看清他正面。
但她非常不肤浅地想,后脑勺都长得这么漂亮,正面肯定更漂亮。
巧的是,那天也是万惜外婆夏老太太来接她去夏镇的日子。
万惜是三天前才被告知自己今后要搬去跟外婆住。
万惜父亲万于义是万家三代单传的独子,万惜奶奶万老太太认为万家在万惜这断了根,向来对万惜是冷眼相待。
万惜这名,就是万老太太给取的。
所谓惜,就是可惜。
可惜只是个女孩。
万老太太一直催促万惜母亲夏青玉再生第二胎,可夏青玉|体质娇弱,好容易才在万惜八岁这年再度有孕。
但这次孕期反应极大,吐得是昏天黑地,只能每天躺床上养胎,压根照顾不了万惜。
万老太太当机立断,决定将万惜送到夏镇的外婆家,给万家的四代单传让道。
万于义是文弱的妈宝男,夏青玉是软糯的儿媳妇,家里向来是强势的万老太太做决定。夫妻俩抱着万惜悄悄哭了场,最后也只能应了。
夏老太太踏着一双大脚,披星戴月从夏镇坐班车赶来,坐在万家客厅,也不说话,只微眯着眼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细长的湘妃竹烟杆下,吊着黑金色的烟袋。黄褐色的烟叶是自家晒的,烧起来气味浓烈。
三十五岁那年,夏老太太丈夫因病去世,留给她一个独女。夏老太太在灵堂里按着老伴的棺材板,拿着烟杆,边抽边咳,咳了整宿,终于学会了抽旱烟。
从此,她抽着旱烟,和镇上男人一起干着繁重体力活,将女儿养大。
万老太太是个识时务的,知道面前的老姐妹不好惹,当即也只能赔笑:“找人看过,这次确定是男孩。青玉身子实在太弱,也只能麻烦亲家帮忙照顾那丫头。等青玉生了,我们马上就接回来。生活费不用担心,每个月我们都按时给。”
夏老太太透过叶子烟燃烧出的白雾睨去一眼,唇角有冷笑,说话有口音:“这么小的娃儿能吃得了多少?你放心,我老婆子养得活,不要你们一分钱。惜妹儿是我亲外孙女,我肯定要养,不养的话,不是跟那些狗|日的一样了啊?”
一句“狗|日的”指桑卖槐,万老太太浊气梗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整张脸外加细脖子全涨得通红。
可能怎么办?打也打不过,只能憋着。
夏老太太牵起万惜的手,扬声道:“男娃儿又怎么了?哪里了不起?多个零件就要上天吗?我们女娃儿长大一样有本事!走,妹儿,跟外婆回家。”
那日,天光大盛,小院的砖墙上爬满紫藤花,繁茂的花枝,落在灰白石墙上,映着狭长幽深的巷子,有种粗粝的美感。
这景象以及隔壁家宁恒那颗漂亮的后脑勺,成为了万惜在十六岁前对清竹巷最后的回忆。
夏镇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充满着幽静的烟火气。
万惜最钟爱的,是夏镇的冬日。千山万壑,皆被银雪覆盖,飞雪漫天,人间皆净。
每天,夏老太太会去镇上买菜,离开前会嘱咐万惜。
“妹儿,外婆去买菜,你在家守屋,乖点哈。”
“外婆,我晓得。”
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对话中,万惜逐渐长大。
夏老太太对万惜采取的是放养式教育,任由她漫山遍野撒欢跑。开始时,邻居还会炸毛般跑来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