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统府院中,下人仆役于长廊往来忙碌。
此时,正是皓月当空,风雪朦胧。曲乐不歇,舞姬翩翩。只见楼榭雅庭中,宴桌鳞次栉比。宴桌上,美食佳肴,琼浆玉液,令人眼花缭乱。
世家公子小姐相继落座,身份地位一目了然。
上座空置,众人用着三分好奇、三分谐谑和四分漫不经心的目光看着走来的拓跋沙汗和拓跋昇二人,暗自嘀咕,拓跋沙汗是主家,又是大王子,理该上座,但是拓跋昇的世子身份又盖过拓跋沙汗一头,若是他坐了上席,不知拓跋沙汗又该何如。这区区坐席,足能引起一番争执,看来又有好戏看了。
“四弟,快请上座。”拓跋沙汗一手托着拓跋昇的手臂,欲请拓跋昇入席尊席。
“王兄,怎可如此,今日你是主,我是客,王兄理该上座。”拓跋昇推辞道。
“四弟,莫要再推辞。你是克烈的世子,何等尊贵,为兄怎能让你旁坐,若是让阿耶知晓,准是要治我一个不敬之罪。”拓跋沙汗一本正经地说。
“王兄,既是家宴,便无尊卑之分。这里只有愚弟拓跋昇,没有克烈世子。王兄若拿我当兄弟,便请上座。”拓跋昇坚持道。
“既然四弟执意如此,那为兄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拓跋沙汗笑了笑,将拓跋昇请到旁桌首席,随后入了上座。
须臾,楼榭雅庭更是热闹非凡,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席间,一半是家常里短,一半是奇异见闻,虽各有心思,倒也其乐融融。
直到酒过三巡,食过五味,拓跋沙汗见众人兴致泛泛,于是伸手招来仆人附耳低语,不多时,便见那仆人抱来一个碗口大的附耳铜瓶,瓶中装有羽箭。众人见状,顿时兴致高昂,一番推杯换盏,竟是有些摩拳擦掌之意。
草原人生性豪迈,善于骑射,过去每逢酒宴,主家必邀宾客射箭助兴。随着风俗的演变,射箭渐渐被投壶所替代,成为一种男女皆可参与的饮宴助兴的活动。时至今日,雅曲投壶已然是草原人燕饮助兴的礼仪。
“四弟,方才入席,为兄已经腆居上座,这第一支箭便由你来投射,如何?”拓跋沙汗放下酒樽,把玩着手中羽箭,侧身看着拓跋昇。
“王兄既然居上座,按照投壶的规矩,理该由王兄来投射第一箭。”拓跋昇笑了笑,将羽箭放置一旁。
“四弟说得没错,大哥莫要推辞了。”拓跋绰笑着说。
“请大殿下投射第一箭。”亭榭中,身份尊贵的王公贵族齐声附和。
“好,既然诸位盛意拳拳,沙汗便当仁不让了。”拓跋沙汗笑着起身,走到桌前,羽箭在灵活的手指间转动两旋,勾起点点寒芒。
倏地,只见拓跋沙汗瞳孔猛然一收,手腕微微发力,羽箭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地落入铜壶之中。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紧接着便听到红豆滚滚相碰的沙沙之声。
“好!”众人齐声喝彩,举杯对饮,畅怀兴盛。
“我戎马十数载,行伍出身,不像诸位才情高雅,学知渊博。便不吟诗弄曲了,不过有几句肺腑之言想与诸位坦诚。先辈艰辛创业,才有我朝今时之基业,今日这富足欢愉。诸位皆是我朝年轻一代中佼佼者,日后开疆拓土,守卫大业,还需诸位并肩携手,砥砺前行。”
拓跋沙汗陈词大义凛然,端着酒樽走到拓跋昇面前,郑重地说:“四弟,你虽年幼,但你是克烈的世子,草原未来的大君,日后不能再由着性子胡为,理该克己奉公,勤勉思学才是。”
与在场的众人一样,拓跋昇端着酒杯微微愣神。王兄难道是转了性子,否则又怎会说出这番正气凛然的感人肺腑之言,他真的放下了争位的念头?
“王兄教训的是,愚弟日后自当严于律己,多向三位王兄学习政事。”
拓跋昇满饮烈酒,由于喝得太猛,呛得直咳嗽,脸涨得通红,但依旧挂着一副真诚的笑容。
权利熏心的人若非经历惨痛的教训是无法放弃对权力的追逐之心,拓跋沙汗的突然转变无法令拓跋昇打消猜忌,但是在这一刻,他愿意相信拓跋沙汗是由衷之言,亲情何尝不是他孜孜以求的东西。
拓跋沙汗满意地点点头,转身时眼中的浮现出一抹狡黠,走到拓跋绰面前,自斟一樽烈酒,说道:“二弟,你天生洒脱不羁,聪慧仁孝,是我朝最年轻的亲王,阿耶的左膀右臂。三弟和四弟年幼,对朝政之事懵懂,你身为兄长应该多加提点扶携。”
“愚弟惭愧,我日后自当努力为阿耶分忧,给两位弟弟做一个好榜样。王兄,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敬你!”
说着,拓跋绰举杯便饮,但拓跋沙汗却是顿了一下,嘴角微微扬起一个让人难以察觉的弧度,“我们做王子的难呐,不仅要谨言慎行,还要约束管教下属。那些属下虽说忠心,但难保没有一两个利益熏心之徒,仗着有主子撑腰,做出一些欺压百姓、打压同僚之事,说是替主子们争,其实还不是为了他们自己争。”
众人闻言脸色剧变,不约而同地放下酒樽,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拓跋绰。
拓跋沙汗看似漫不经意的一番话,实则是表达对拓跋绰放任下属势力集团肆意打压他的势力集团的强烈不满,同时明指拓跋绰有争位之心,话里话外又挑唆拓跋绰和拓跋昇的关系。
楼榭雅庭中热闹的气氛变得极为压抑,有些人不由地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担心拓跋绰一时愤怒难抑,摔杯离场。
“王兄说得对,那些下属们若是一日不管教,便敢狐假虎威,胡作非为。更是有些人当街侮辱四弟,强抢奴隶,实在是目无法纪,必须要杀一儆百。”
拓跋绰云淡风轻地自斟了一樽酒,起身与拓跋沙汗的酒樽轻碰了一下,随即又来到拓跋昇面前,笑着说:“克烈的世子受辱,我们这些兄长的也是脸面无光。四弟,那日听闻你当街受辱,为兄气愤不过,本欲替你出头,但想你又刚回都城,为兄若再出面,此事定无法轻易收场。这一年的牢狱之灾着实委屈你了,明日为兄定面奏大君,加强对官员的查举和管束。”
“王兄言重了。”拓跋昇起身温润回礼,举起酒樽与拓跋绰对饮。
原本想离间拓跋绰和拓跋昇,却不想拓跋绰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是借机向拓跋昇示好,还真是棋差一着。拓跋沙汗也不急躁,十分淡然的来到两人身前,笑着说:“二弟,四弟,看见你们一脉同气,为兄甚是宽慰。”
拓跋沙汗将酒一口送入腹中,随后说:“四弟,你不日便将带着奴隶们动身前往参合陂,参合陂地处荒凉,开垦荒田任重道远,仅凭阿耶上次的那批粮草,恐怕难以撑上半年。为兄知你的难处,明日便从进军卫队中调拨一批粮草辎重助你解决燃眉之急。”
“对了,二弟,不是为兄说你,平日里各部但凡遇到些小灾小难,你这个大司农都慷慨得很,又是出钱,又是出粮。怎么眼下四弟有了难处,你却如此小家子气呢?”拓跋沙汗转身看着拓跋绰,揶揄道,眼中尽是谐谑之意。
“王兄,你以为大司农有那么好当啊,官职纵是再高,那也是大君的臣子。司农府库的大小出纳都要造册登记,没有大君首肯,我怎能违反律令私自挪用朝廷的钱粮。”
拓跋绰摇头,哭笑连连,扭头看着拓跋昇,拍了拍他的肩膀,“四弟,你有难处,我岂能袖手旁观。为兄虽不如王兄家底殷实,却也有些钱财,你且容我一夜时间,待易换成粮食,亲自派人送往你的营区。”
“两位王兄的好意,拓跋昇心领了。说到底,奴隶营的三万人是我不自量力向阿耶讨要的,他们的生死那自然也该有我负责,怎能让两位王兄如此破费。”
“四弟,此言差矣。你有难处,我们做兄长的岂能坐视不理,此事就这么定下了。”
拓跋沙汗力排众议,兄弟三人对饮了一杯,转身便回到了上座。
众人如是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见他兄弟三人相安无事,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加入到了投壶的游戏中,酒兴勃发,昏天暗地。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拓跋沙汗的没有达成,吃着闷酒,目光时不时瞥向一旁寡淡的拓跋绰,眼中有些冷厉。
拓跋绰,我是你的亲大哥,将来我坐上大君的宝座,保你高官厚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你为何非要与我争。你以为平日里闭门不出,谢绝会见真颜部和青木部的人,便能欺骗得了我吗?
你身居大司农之位,不知贪墨多少钱财,你想在拓跋昇面前扮好人,我偏偏不让你得逞。我若是成为不了世子,你也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