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李贤上齐天城以后第一次回李家,这几日他都是住在唐树人的旧宅里,既是怀旧,也是避嫌。
老爷子踏进屋子里后,阵阵茶香入鼻,是李贤在煮茶,后者轻笑道:“沈将军来的正好,这壶春醒要是再煮一会儿,就失去了最好的味道。”
说着,李贤提起茶壶,往早已摆好的两只杯子倒茶。他倒茶和倒酒一样,从不讲究茶七酒八,皆是不满不撤手,他为数不多的朋友都知道,他有一句话。
杯满气象足,一口饮尽千江水,
李贤放下茶壶后,彬彬有礼地伸手道:“沈将军,请坐。”
一如既往的只敬有大功大德之士。
沈尚毅缓缓走过去,坐下,常年微驼的背在这一刻直了起来,如临大敌,谁见过如此谨慎的修罗将军?
没几个人知道,当年沈尚毅征东后,之所以能毫无阻碍的成为三军统帅,正是眼前的李贤所为。
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沈尚毅征东之时可以势如破竹,也是李贤在齐天城为他运筹帷幄。
而沈定西能有龙攀登云冠之才,一是沈定西确实聪颖,二是亦师亦友的李贤没少教后来的定西先生。
当然,这并不是说成才后的沈定西不如李贤,相反,如果被上任太阴宫宫主和倾囊相授的李贤教了十多年,沈定西都还追不上李贤的话,就实在太不应该了。
事情说到这里,又不得不顺便提提东方冶,他和沈定西恰好相反,上任太阴宫宫主对他是倾囊相授,李贤对他却有所保留,若不是后来东方冶突然离开太阴宫,还指不定龙攀登云冠是沈定西的。
李贤端起面前的茶浅浅喝了一口,开门见山道:“世人都以为沈将军是忠义无双,却不知沈老将军对刘奇的义远远大于忠。”
老爷子默不作声。
李贤放下茶杯,淡笑道:“刘奇说需要你,沈将军便不走,即便等着沈将军的是两肋插刀;但是,沈将军的儿子们却不能看到沈将军有这样的下场,就算沈将军说了不用管,奈何他们却被一个孝字栓的死死的。敢问沈将军想过几次,干脆一死了之,还了刘奇的恩义,也给儿子和孙子留条活路。”
沈尚毅双眼一阵黯然。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李贤轻叹一声,徐徐道:“杨晋王朝一句尚毅死,必定先破西凉,再上齐天城,就把沈将军置于生死不成吗?”
被戳中痛处的沈尚毅闭上眼睛,不语。
李贤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你欠刘奇的恩义,为他平定八国时,早已还尽,甚至让沈家代代为王都不为过。然而历代帝王,有几个容得下你这样功高盖主的臣子?刘奇自然也难例外。他希望你死,本来你确实可以一死,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他,可是你不能死,因为你觉得愧对西凉百姓。是你一走,西凉之地不仅随时可能被杨晋兴兵祸,平时还常常被沙盗抢物杀人,弄得西凉百姓人心惶惶,你又如何死的下去?”
话到这里,沈尚毅的呼吸声加重,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眼皮最终挡不住眼泪攻势,浊泪顺着眼角流出,划过那张已有老年斑且皱纹交错的脸,世上还有谁的眼泪比这两行泪更苦?
李贤自嘲一笑,道:“净说沈将军五十年功名换来二十年生死两难,我李贤,乃至整个李家又能好到哪里去?若是不先祖留三策,早在续威帝那年,我李家便死绝了。”
跟着,曾经被称为狂士的李贤,眼中一抹阴冷闪过,恨声道:“了却君王天下事,归隐山野贤名留;但是却有君王连青云山野的日子都不想给,这样即便名留青史又有何用?千古名臣君王恐,不过是庸人自扰的愚不可及。”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自言自语道:“五十功名尘与土,百万男儿血与泪。立无敌,威名八方,不敌君王宠。”
“树人,你早就看穿了啊。”
末了,李贤沉声道:“沈将军可愿再与李贤联手?”
沈尚毅睁开眼睛,等着李贤下文。
“定西一个人破不了这个局,那便再加一个我,你为沈家谋后路,我也为李家寻一条生路。”
“我需要做什么。”沈尚毅终于说出了来到李家后的第一句话,
“我要向沈将军借一样东西。”
“什么?”
“在关键的时候,我要借沈将军的命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