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已震惊至无可震惊,肃容一揖到地:“请白凤公子赐教。”
“谈不上赐教,毕竟弄玉能得曲中真意我也很高兴。”
今夜能和心灵之友以乐论道实乃意外之喜,白凤刻意忘却此时此地血腥残酷的一面,放纵自己沉浸在与乐曲、知己的一期一会中。
第三曲,《礼仪之邦》。
白凤生生用青铜杯演绎出编钟的感觉。
曲毕,弄玉情不自禁鼓掌:“格调庄严,舒缓悠扬,这是儒家礼乐。”
白凤得了休息的空隙,正端起酒往嘴里送,听到夸奖呛了一口:“别,弄玉你过誉了。这顶多算一半雅乐,真让大儒听到,被叱骂为靡靡之音再抽我一顿也说不定。”
弄玉忍俊不禁:“这首乐曲清新动人,断不至于如公子所言不堪。”
白凤耸肩:“反正这是我们私下自娱自乐,不见得会传到儒家耳朵里,一切暂时都是假设。说不定儒家根本看不上我们的俗人之乐。”
“白凤公子,过分的自谦就是自傲。”弄玉说。
白凤连连否认,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我只是新郑城内无名之辈,怎敢自傲于当世儒家!
弄玉掩口垂首而笑。
白凤叹气:“弄玉都能拿我寻开心了,为什么称呼我时还用疏远又冰冷的‘公子’二字?”
弄玉笑容微敛:“毕竟士庶有别,礼不可废。”
“……”
轻松的氛围冷不丁被打破,两人回到冰冷的现实相顾无言。
见气氛被自己一语弄僵,弄玉有些后悔:她今日着实放松得太过,竟犯下这等错误。
白凤虽不知弄玉心中所想,也能从她的表情中看出懊恼,开口道:“你我平辈论交只为乐道,与身份地位并不相干。况且我也绝非显赫出身,不过荒野黔首罢了。你连称呼都如此拘谨,这让我今后有何面目来以乐会友。”
弄玉眨眼,迟疑地说:“可我……”
“直呼姓名,叫我白凤即可。”白凤斩钉截铁地说,“实在不习惯,就唤我好友。公子之说可以停了。”
弄玉拗不过,只能照白凤的意思,称他为“白兄”。
白凤:……白兄就白兄吧。
儒家一曲惹来是非,白凤不敢再过分卖弄。他注意到弄玉腰间晶莹剔透的火红玉石——百越特产的火雨玛瑙——改主意奏响今夜第四首、也是最后一曲。
《九歌·东皇太一》。
这首现代改编的曲子果然一出场就吸引了弄玉的全部注意力。她秀气的眉头微皱,思索这一曲所奏为何。
盛大、威严、华美、威仪,似是祭祀所奏……
道家?
不,刚刚白兄已经演绎过道家。
莫非竟是阴阳家?!
可曲中礼颂之意不衰,又究竟是在祭祀阴阳家供奉的哪位神明?
在弄玉疑惑的眼神中,白凤将曲子敲完第一遍,第二遍开始从头和着节奏唱屈原的《九歌》。
战国时期古汉语的发音与现代汉语大不相同,歌与曲子因此大有不协,但也许是白凤表现力的感染,《东皇太一》在室内呈现微妙的二元唱和效果,回音袅袅意犹未尽,听起来居然还不错。
乐曲在这间小小的居室化作天地,一时间紫兰轩内的喧嚣都似已远去,只有形貌昳丽的少年奏响天人之乐。
弄玉想,她此生都无法忘记这个夜晚、这首曲子、这位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