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没有听过、看过这样的戏文,也不曾经历过戏文里这样的男欢女爱伤春悲秋,只觉得沉睡在心里的一些柔软又沉重、开心又悲伤、熟悉又陌生的情绪忽然间苏醒了过来,让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身在何处。
宋二娘给自己换了一个大碗,满满地斟了一碗酒,仰起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扔下碗,不知怎么的就哭了,然后摇摇晃晃去到内室里倒头就睡下了。
梅五娘走过来,将手搭在春娘的肩膀上,柔声细语地问她平时一些日常起居琐事。春娘生怕说漏了嘴,便假装喝醉了。
便听梅五娘幽幽地一叹:“听大姐姐说,驸马爷先是被贬到义州做知府,还没到地方就又接到圣旨,叫去河东管水务,再然后……就到咱们高平做县丞来了。
这是连贬十八级呀,应该也就……到头了吧?”
大家都茫然不懂。
傅三娘便道:“驸马爷这是犯了什么错了?总不至于是……造反了吧?”
霍四娘立马啐了她一口:“呸呸呸,我看你迟早要死在你这张破嘴上!这样的话也是混说的?一个搞不好要掉脑袋的!
若真是……哪里还轮得上贬官那么简单?早就诛了九族了。恍惚听见大姐姐说是打了败仗……”
梅五娘若有所思:“打了败仗……这个就不好说了。”
女流之辈对这些终究都不大懂得,说着说着便又扯别的去了。
春娘把胳膊肘放在桌上,一手托腮,微微闭着眼睛,似是喝多了在小憩。
她的确是喝得太多了,头晕乎乎的,胸口突突的直往上撞。她们的话像那湖里的涟漪一样,忽远忽近地传进耳朵里,像是都听见了,却又似乎什么都听不明白。
她完全判断不出这些事情的轻重。
这个时候,她只想找一张床躺上去,好好的睡一觉,什么也不想。
青云忽然急匆匆地走了来,轻轻地推春娘的肩膀:“春娘子?您醒一醒,我们太太叫您到前头去呢。驸马爷喝的有点多了,太太请您去伺候。”
“啊,知道了,我这就过去。”春娘猛然间酒醒了一半,急急地站起身,跟着青云就往外走,
起得太猛了,那酒撞上来,头昏眼花之下险些摔倒。
她连忙扶着桌子缓了缓,定了定神,才一步一挪慢慢地往外走去。
前面衙门里席还没散,青云把春娘带到了县太爷的书房外面,道:
“驸马爷现在里面歇着,我不便进去,您自己进去吧。要茶要水要被褥,您只管招呼我,我就在旁边茶房里。”
春娘诚心诚意地道了谢。等青云走了,她才忽然纳过闷来------要茶要水都没问题,要被褥……是什么意思?
这……这……
房门虚掩着,春娘觉得头上身上开始不住地往外冒汗,贴身衣服都湿透了,心里怵得像团棉花,半天愣是没敢推门进去。
那边有两个伺候的小厮正在廊上烫酒,他们似乎发现了春娘有点儿不对劲儿,窃窃私语着不时地往这边张望着。
春娘觉得自己仿佛被架在火上烤着,上下左右烤得滋滋冒油。
心一横,眼一闭,脚一跺,豁出去了!
她用最慢的速度,轻轻地推开了半尺宽的门缝,屏息凝神,侧着身子从门缝里缓慢地挤了进去。
县太爷的书房不大。走进去就一览无余。
正中设着几案座椅,椅子后面是一架多宝阁,上面摆着书籍和文房四宝。这多宝阁就像一架屏风,床榻和榻上的萧岳显然就在屏风的后面。
春娘慢吞吞地向多宝阁后面走过去,每走一步,心跳就快了一分,喉咙里干得要命,好几次都心虚得忍不住想拔脚就跑。
萧岳穿着来时的衣服,鞋也没脱,面朝外合衣躺在榻上。
他应该是喝了不少酒,闭着眼睛似睡非睡,但应该并没有睡着,听见有人来便说了声:“倒茶来。”
他的声音低沉而含混,带着浓浓的酒意。
春娘吓得连呼吸都不敢了,蹑手蹑脚地从旁边茶壶里倒了一杯茶,小心翼翼地走到榻边。
萧岳却又闭着眼睛没有动静了。
春娘端着茶,心里没了主意,又等了一会,只得乍着胆子俯身碰了碰他的胳膊,声如蚊蚋般轻轻道了一声:“哎,茶……”
萧岳终于睁开了眼睛,看见春娘的一刹那间他似乎很是意外,怔了半晌才道:“是你?”
他面色潮红,星眸微饧,定定看着春娘的目光里带着微醺的雾气。
春娘慌得手里的茶杯几乎都端不住了,心虚地望向别处,小声嘟哝着:“哎,你说要喝茶……到底要不要喝呢?”
萧岳忽然低低地笑了,也不接茶,只说了声:“你怕我?”
喝了酒的声音微有些嘶哑,在多宝阁后面这小小的隐秘的世界里听上去有种异样的感觉,让人觉得危险。
春娘觉得要窒息过去了,她丢下茶杯,仓皇失措地要跑出去,手腕却被萧岳一把扣住。
“你喜欢我,是不是?”他低哑地问。
“哎……没有啊……我没……”她羞得无地自由,想要抽出手来却是徒劳。
“那你不喜欢我?”低哑的声音靠近在耳边,继续迫着她追问。
“不是的……我……我……”春娘虚弱无力地辩解着。
猝不及防的,那人将她整个箍进了怀里,她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