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红彤彤染亮天空,这幅景色缩小到月风漆黑瞳孔中。
秋风见凉,扫在他坐在树枝上挺直的背脊,怀中的若冰感到微凉,就向一条毛虫朝温暖处蠕动了两下。他感受她身上的温热与柔软,又闭上了眼,想象这只“毛虫”一旦醒来,就会变成一只浑身热炎翻滚的凤蝶。
阳光越来越强,努力透过月风闭着的眼帘,他已不知时分;若冰依旧微眯着眼,却突然轻叹,好像心里有些忧愁。月风问她怎么突然叹气。她沉默不语,过了一会才说:“你快回去吧。”
月风从树枝粗壮的果树枝上先跳下,伸手想接住她。她却向另一个方向远远跃起,轻轻落下,朝道湖谷外走。月风问:“你要去哪?”若冰眼神幽怨地望着他,轻细地说:“去个不和月蝶争风吃醋的地方。”转身就走。月风听她突然这么说,心里一阵内疚,既感到对她的亏欠,也感到对月蝶的亏欠。
他追上去,拉住她手,停住她的慢步,却不知道怎么开口留下她,心想:“不知昨晚她们两都聊了什么。”
月风正在苦恼,若冰嘻嘻一笑,拍他伸出的手,发出一声清脆响声;她踩着欢快的脚步,走远些,满脸巧笑说:“我去城里买些吃食,分了她的情郎,也要分担点活计好。难不成当个少奶奶让她伺候我?”
月风脸上一红,心里觉得她不来为难反而有些过意不去。他说也要一起去城里陪她采买,却被劝去好好呆着,免得月蝶看不到人着急,月风只好作罢任她一个人出去。
若冰见月风言听计从,踏着悠悠歌声就出了道湖谷。
月风目送若冰出谷,走回两片湖间的小路。月蝶正在茅舍前望向寒湖中心,他感到一道目光像阵轻烟,若有若无飘向脚下小路,却不看来。他心想:“若冰莫非戏言成真,月蝶这时候站在这,是等我吗?”他心里莫名紧张,感觉就像小时候偷偷出去玩耍回家时被逮到了现行。
月风硬着头皮朝月蝶茅舍前走去,挤出谄笑说:“早晨风寒你怎么就站在门口。”月蝶说:“夜里风更寒,你注意身体。”说完就进屋,轻轻关上门。月风呆在那里,想去拍门却又怕惹得余人来看热闹。
此时天色还很早,他徘徊不前,终于转向自己茅舍。
这时“吱”,背后的竹扉打开,他喜上心头回头去看,眼前月蝶的门还是紧闭。
“呆小子,找谁呢?脚不疼了到处跑?”司马夫人轻声招呼他,似笑非笑,再没昨天半点担心模样。
月风脸上微红,刚吃闭门羹还被人看到的滋味不好受。他进了司马夫人独住的小屋里,掩不住脸上的难堪与失落,只好以干笑掩盖。
司马夫人拉着儿子,这新鲜长成的少年,上下看个不停,说:“一转眼就长成了人,倒是有几分你爹的英挺。”月风虽然定境经历修行已久,但在母亲前却还是一个德性,接话道:“那我和爹谁俊些?”司马夫人轻笑,想摸摸儿子头,发现不像以前那么顺手——要把手臂抬起才能够到,她本想说等你长大就比爹俊了,却发现不对,他已经长大了,于是说:“当然是你俊些。”月风坐下伸个懒腰,听她娘接着说:“”……那你看月蝶姑娘和若冰姑娘哪个更美?”月风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作答,想不到她娘足不出户都看了出来,否则怎么会故意这么问。
他愣了片刻,司马夫人带着笑意,说:“依我看这两个都是好姑娘,要是都做儿媳就好。”
月风对着四壁望了一圈,又不断往下摆动手掌,示意他娘收声。司马夫人开心笑出声,她很久没有逗得儿子这样紧张了,以往对他禁足或要没收他到处捣蛋的核桃木弹弓,也没见过他这样紧张。
两人在这边说话,却不知在道湖谷中月蝶身系法阵,能借用法阵伸展神识到各个角落,谷内一举一动,就是细针落地也能探查到。昨晚月蝶一直细问若冰,她与月风两人在鬼谷派遇难被救细节,事无巨细都不想错过,两人聊得不亦乐乎,直到半夜实在累了才收声静卧。
直到月风神念发错与若冰在碧叶精果林中相聚,月蝶对一举一动都清清楚楚,于是一个人在床上辗转反侧,越是不想去关注,越是关注得清楚。本来她昨晚从一开始碰到死士,到大战后一直没好好调养神形,可此时此刻连困意也没了。
她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心里酸涩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后半夜终于难以安眠,就默默站在门口等着,只期望月风能早点看到她。可她一见月风一袭白色法袍从林中走来,却又说不出的有气,纵然她性子温和无争,还是忍不住关了门给他脸色。她关上了门,委屈难受一阵,但不一会想起他在金光大阵中生死不离,又后悔了,开始挂念他脚面上的伤······
此时她听了母子对话,脸上飞虹,像猫挠心一样痒痒;她眼观鼻鼻观心,想把听到的都当作耳边风,过耳就忘,最终还是忍不住继续听着两人对话——这薄薄的墙怎么挡得住女人的好奇心,何况她还能借助法阵展开神识。
只听,月风一半耍赖一半恳求,让司马夫人不要取笑,说:“你别乱讲!被人听去了不好。我们都是好朋友。”司马夫人说:“你的心思难道我还不清楚,又想做贼又怕挨打。”月风一阵讪笑,说:“既然你目光如炬,倒是说说她们谁好。”
月蝶双手早就拧紧了衣衫的下摆,她生怕司马夫人讲出不愿接受的结果,却又急切得想听司马夫人的想法。
“我看月蝶好,又孝敬我又乖巧。”月风问,若冰呢,司马夫人接着说,“我看若冰也不差,又大方又机敏。”月风听出司马夫人故意逗他,说:“算了!你看热闹不嫌事大,我走了!”说完佯装起身,司马夫人见了急忙拉住他,微微一笑,说:“你看。我只说月蝶好,你不乐意,我要是只说若冰好,你只怕也不乐意。既然你心里清楚又何必问我,我可是真的觉得她们要是都做儿媳就好。”月风抚后颈一笑,心里所想自然不言而喻。
月蝶听到这,心中的担心已去,心想:“既然司马夫人不阻碍我俩,那就顺其自然相伴左右。何必想太多,反而将相悦之情变成了烦恼。”她想通此节,不久就发出悠长平静的呼吸,在隔壁母子重逢闲聊家长里短时安稳睡着了。
正午,若冰带着几大袋吃食、菜肴、酒酿回了道湖谷中,见月蝶迎出来,神态间有股说不出的释然安稳,就像迎接家姐回家的小妹。两人就忙着一起布置宴请,就摆设在小竹林旁迎着日光的青草地上。
月蝶是主人身份,随后邀请星芒、司马夫人、天心、天惑、月风入席;连白虎月牙也和在心竹山庄时一样,在末席安座。她心里感谢众人救命的恩情,又请天心把谷里酿藏的精果酒也拿出来一小坛共享。这酒正是用碧叶精果酿造,常人喝了大醉不醒,修士喝了却能强健肉身,更能辅助神形。
众人碧叶精果酒入口,轻醇无比,空中浓香四溢,比起直接服用精果,更有温养灵力的功效。星芒赞叹不虚此行,从没喝过这样珍奇异酒,不断向月蝶敬酒。月蝶这番是主人,不好推脱前辈好意,喝得白嫩脸上透满红霞,像盛夏娇艳荷花盛开。
酒过一巡,就把一坛异果酿成的酒了账了,天惑称喝了这多年酒,以前都算白喝了。月蝶还要请众人,星芒劝阻,这样珍贵的天材地宝一时多喝功效也发挥不出,众人就喝城里打回的酒,在席间畅聊。碧叶精果酒毕竟是奇珍异国酿造,就是一两杯也是难求,更何况一坛,众人早就已经知足。
一众小辈都对星芒敬佩,令星芒举杯不断。喝得多了,天惑问他:“星芒先生我也是土灵力,你这身本事怎么练成的,神乎其技。”本来个人功法是不传之秘,他这么问就极不合适,哪知星芒也不避讳,说:“我一身功力练起来要天赋不弱、辛勤修行,但没有天纵之才为我创出这样术法也无法大放光彩。”天心连忙问:“你修习的术法是哪一位厉害前辈创出?”星芒看向司马夫人,脸上充满了五彩琉璃般的回忆,陷入安静,像在等她解答。
众人都好奇看向司马夫人。她见星芒又点头默许,说:“星芒先生修习的术法,是我师姐星慧创出的。”在众人惊奇的眼神中她接着说。“我和师姐俩同属墨门天派一支,也称为天墨,最重天律、治国方略等文韬。星慧师姐是正是墨门天派一支的第一奇人,就是她为星芒师兄创出的这套术法。”
月风心想:“我娘从小就教我那些日常的规律,原来全是有传承的。她说天墨是是墨门一支,怎么从没听星爵先生提起过?”
“我年幼长伴她左右,天律也学的精熟,但比起她却是九牛一毛。”司马夫人接着说,众小辈虽知道司马夫人和修为精深毫不沾边,但纷纷猜想她如此崇拜的师姐星慧,到底是位什么样风采的前辈高人。
若冰与星芒混得熟了,知道他没有丝毫架子,就问星慧前辈既然能教他术法,她是不是修为更高。司马夫人摇头说:“她通熟的天律是文术,对武术、法术却不擅长。否则以她的天资修行过术法,也不会在墨门内一场大纷乱中失踪,从此了无音讯。”
天心等想起月风曾利用冷热之理破了金光大阵的一个阵术,好奇不已,问起破金光大阵二阶阵术那个大金球时冷热涨缩的道理。司马夫人解释完,大家听了都好奇不已,她就又随意讲了些日常中光、热、力、机关等常识,把众人听的津津有味,好好的宴席俨然成了露天学堂。
直到日落,众人还意犹未尽,连月风也是第一次听母亲这么深入的讲这些原理,他以前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天惑对星芒的术法最是感兴趣,又请教他的术法是与什么天律中什么巧妙的天地规则相关。
星芒见一众小辈这样好学,异常高兴,就半醉着给他们解释月亮是月星,我们所处的是地星,每颗星是圆的,都有引力,人站在星球上才不会掉下去······月星属土,因此他用土属灵力引来,月星的引力自然就把所有人吸引的飞起来。众人又不断追问,地星是圆的为什么看起来是平的,等等。司马夫人接着回答了一些问题,但很多事情却也语焉不详,星芒更是答不出来了。
直到午夜星芒看着众人都喝的多了——天心又一次醉倒——他心中的醉意却被掩盖不住兴奋的冲淡了。月亮已高悬出来,星芒望去,脸如同沐浴阳光一样扬起,笑得如此释怀,全不是白日时时挂在脸上的温和的笑。他已经很久没有发自心底的笑了,之所以总是挂着笑,那不过是时刻提醒自己,不要被失望与难过吞噬,为那个人快乐的生活——星慧说过,最爱看他的笑。
酒席后,月风带着醉意回到小屋中,刚坐下,就感到有轻盈脚步走来,他想天已经黑了,一定是若冰大着胆来找我。他轻轻打开门。一道白影从门中扑来,铺满他的胸膛。他双手所触娇俏玲珑,再看怀里的人:醉眼迷蒙,巧鼻朱唇,竟是月蝶。他不禁想:“昨夜就猜错了,这会又猜错了人。”
月蝶已关上门,双手环吊月风颈上,她抬起头喃喃说:“你为什么不邀我。”她说得是昨夜错邀若冰树林相见的事。月风闻着她身上散发着果酒的甜香,觉得她此举比起往常的淡然自若实在显得大胆。他本来一直担心讨不到好脸色,见她醉意深沉靠在怀里,心里的怜惜与愧疚交织在一起;细看她目中带泪,心里已只剩爱怜。他不住轻声安慰醉意朦胧的青葱少女,她还在被青春拔长的身躯柔软地伏在他高挺的身前,小鸟依人。他轻轻扶着她柔软而亭亭玉立的身体在床边躺下。
月蝶拉着他手,呢喃一阵,模糊地轻嗔薄怒,或婉婉地撒娇撒痴,都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态。没过多久,月蝶便紧紧拉住他的手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月风正在窗前静坐。月蝶忽坐起,看到木板上的师父刻下的经文,她身处月风小床上,满脸都是仓皇。她也不说话,第一个想法就是打开门逃,但又觉不该,于是理所当然地站直娇躯,挺着优美而未完全成熟的曲线准备出去。她刚打开门,恰巧见司马夫人从屋前小路上走来,心里一惊,把门合上对月风说:“伯母来了,我要躲躲。”司马风忍住笑,趁机握住她手,让她安心。
片刻,司马夫人来敲门说,星芒先生有要事,让众人到湖边相聚。
月风更进一步轻搂着月蝶,一本正经地答话:“一会就来,我去叫其他人,你别奔波了。”
司马夫人走远,月蝶见月风替自己遮掩,感激一笑,随之又觉得有点不对。此刻他这样亲密搂着自己,虽然两人在新竹山庄也曾共处一室,却没这样亲密过。她想挣脱开,心底又有些舍不得,过了好一会才轻轻挣脱,说:“我先走啦。你一会再来,别让星芒先生久等。”
月风趁她先走,又闭眼重温片刻刚才的绮丽,回想她的娇羞,呵呵笑出了声。
他随后寻到众人,都湖边,只见星芒不像平时笑容满面,司马夫人也严肃站在一边,心想:出了什么事了?难道那波死士又卷土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