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足足犹豫了两分钟,夏目差不多已经觉得自己的请求要被拒绝了,毕竟在刚刚的对话中,这位金发警官已经展现出了与那张娃娃脸截然不符的强硬个性。但两分钟之后,他打了个电话,对下属交代了几句,便站起来,给对面的女人递了一个眼神。
他将夏目带到了一间审讯室前,与守在门口的警察点头示意。
“三十分钟。”降谷按上门把手,侧身交代了时间限制。
夏目点点头:“可以。”
看起来,这是一间极其平常的审讯室,整洁的小房间、白色的桌椅和干净的单向玻璃都是最为常规的配置。待降谷和夏目推开门,里面那个小房间的门也打开了,一位神情严肃的警官走了出来。
“降谷先生,人带来了。”
“辛苦了,风见,你们都出去吧。”
名叫“风见”的警官看了一眼抱胸站在一旁的夏目,什么也没有说,遵照命令离开了,临走时还不忘帮他们关上了门。
夏目往审讯室里面看去,然后正巧与同样看过来的黑发女人撞上了目光。
稻见坐在那张白色的椅子上,双手被拷在同样颜色的桌面上,只要稍有动作,就会带起金属的磕碰声。即便如此,从她身上倒是看不出丝毫被限制住行动的紧张或不安,手肘放松地搭在桌沿上,两条腿甚至习惯性地交叠了起来。
“……夏目?”她有些狐疑地叫出了来者的名字,然后往降谷的方向递了一个疑问的眼神,得来了肯定的点头,“是你要见我?”
“很意外?很久不见了,你看起来倒是气色不错。”
“那当然,我肯定比你过得好。”
稻见意味深长地瞥过对方眼底因为加班熬夜而聚集起来的青黑色。明明腕上还戴着手铐,她却自然而然地露出了胜利者的神情,看得夏目眉头一跳,悄悄朝天翻了个白眼。
虽说是以重大事件重要嫌疑人的身份被逮捕归案——而且,严格意义上讲,她前前后后杀了一百多个人,堪称丧心病狂、罪大恶极——但出于各种原因,公安势必会对稻见的事情慎重对待。早在来警察厅之前,夏目就早有预料,对此一点也不担心。
不过现在看来,稻见被收押的日子过得确实比她想象中还要好,估计有那个姓“降谷”的警官在其中发挥作用。据说当时就是他亲自负责押送,一回东京就直接把人送去了警察医院,还让稻见在里面住了三天,直到她身上那点并不算多严重的伤完全痊愈才准许出院。
待遇可真不错,搞不好还有人天天送便当呢。
很久以后,夏目才偶然得知,降谷当初竟然真的往医院送了便当,还是亲手制作的,搬出来的理由是怕她自杀、或者有谁要杀她灭口,所以不可以随便吃其它食物。他本来打算瞒着稻见,但对方一下子就吃出了熟悉的波洛咖啡厅的味道,心疼地让风见劝他别再做了,毕竟本来工作就很忙,难得有空,还是多睡几个小时的觉。
“别担心啊,我不会自杀的,也没人杀得了我的。”
据说这是她当时的原话,不知道风见听后作何感想。
时间回到现在。
夏目走到审讯室里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下,习惯性地抬起头,看了看天花板的四角。降谷注意到她的动作,从善如流地解释道:
“监控摄像头都关上了,无关人员也离开了,放心。”
“……那么,降谷先生,您打算在这里看着吗?”
降谷正要回答,却听稻见突兀地开了口。
“让他留下吧。”黑发女人晃了一下脑袋,让垂落脸颊旁边的发丝回到肩膀上,“让他留下,否则我可以坐在你对面沉默三十分钟,夏目。”
金发公安听后,没忍住笑了一声。
“你们聊,记得时间。”他快速地整理好表情,走过去关上小房间的门,然后站到单向玻璃后。从这个地方虽然听不见声音,但能很好地看见稻见的正脸——以及她讲话时开合的嘴唇。
隔着一层玻璃,他看见女人的视线越过夏目的肩膀,同样往这边投过来一眼,又很快地收了回去。
“好吧……你有什么事?如果是情报本部的那些要求,就不用浪费时间了。”
“你倒是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你知道防卫省里有多少官员对你这条命虎视眈眈吗?”
“想取我性命的人已经遍布全世界了吧,不缺他们几个。”
“稻见——!”
夏目似乎有些被她这样轻描淡写的态度给惹火了,手上甚至轻轻拍了一下桌面。
她深深地呼吸了一下,郑重地盯着稻见的眼睛:
“听我说,稻见。如果你跟我走,看在我们过去的交情、还有内田大佐那次帮忙的份上,情报本部会把你从这件事里完好无损地捞出去,保证你性命无忧。”
“然后下半辈子都活在你们的监视下,还得任凭你们利用我、操纵我、摆布我吗?”
而黑发女人则丝毫没有被这样的条件所打动,她收起嘴角上轻巧的笑意,神色和语气都变得尖锐起来。
“三年前,我按照你们的要求,参与了对‘蛇’的行动,拿到了他们的研究资料,然后全都交给你了。这些数据最后被拿来做了什么卑鄙勾当,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我那时会选择和防卫省扯上关系,因为你们承诺可以在任务之后让我回国,让我以真正的身份回去面对唯一的亲人。”
她压低上身,凑近对面的女人,锋利中带着一丝嘲讽的目光仿佛要刺穿夏目的眼镜片。
“所以当时我答应了。”她轻轻地、缓慢地开口说道,“但是现在,夏目,现在我对你们别无所求了。所以,这一次——你们什么也别想得到。”
“……没错,我履行了约定,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但只有三年,稻见,你只消停了三年,结果……就为了一只狗?你自己选择了重新拿起武器,就得为所有的后果承担责任。”
“我不需要你来教我这些事,这个道理在我第一次开枪杀人的时候就明白了。”稻见抿了一下嘴唇,又补充道,“……当时我七岁。”
夏目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是合拢了一下双眼。
“好吧,我知道,你不想为防卫省做事,也可以,那……”
“我不会换身份,也不会改名字。”
稻见直接打断了对方没有说完的第二个方案,斩钉截铁、一字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