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空荡荡的园子里踱着步子,并没有行进在那一条条供游人行走的林间小径,而是猫着腰走在小树林里,一边走一边警觉地四顾着。经过了刚才的变故,他把这座城市的每一处角落都视为可能隐藏着伏兵的陷阱。
摸黑片刻后,队伍前面传来了罗蒙诺与他人的小声交谈,不是队里的人,听起来像是陌生人的声音。普莱斯和伙伴们循声走去,刚好看见几个跟民兵头目似地戴着“ushanka”军棉帽的家伙在树后跟罗蒙诺交头接耳地说了些什么。一看见普莱斯等人前来,他们便友好地端着ak走来,领头的人先与民兵头目握了握手,又向普莱斯伸出手来。
“欢迎到基洛夫来,我想你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前141特勤队队长,普莱斯阁下吧。”那人说。
“前141?这话为时过早了吧,虽然现在在你面前的是这批队伍最后的一支有生力量,但我们至少还是正牌。”普莱斯接过对方的手说,对刚一见面就被尊称为“阁下”感到莫名的别扭。
“哈哈,是嘛?可我得到的情报好像是,你们现在是不被承认的那一批,而且正在广受各国当局的黑名单追捧,就像我们这些人一样嗯。”对方像是嘲弄地说。
“呣,以你我的人头对当局的吸引力来讲,算是正规与杂牌的待遇有别吧。”普莱斯冷冷地顶撞道。
“看来人都到齐了,我来介绍一下——”一旁的罗蒙诺不想气氛变得太尴尬,便赶紧在这领头者的身边插话道,“这位是国内反激进派的代表人物,也是‘保皇党’组织的现任领袖——斯根霍夫上校,这一次的接应工作由他亲自负责。”
“那我们可真是受宠若惊啊。那么,你有什么能让我的队员们安心过一晚的好去处吗,上校?”普莱斯的语气中依然是夹枪带棒。
“当然,不过别指望会有干净的床铺和烛光晚餐。托‘内圈’组织的福,我们在这儿已经没剩下几个据点了。”领头者摊手道。
“嗯,那些恐怖分子到底给你们造成了多大的破坏,在这种特殊时期?”尼古莱发问道。
“远比你能想到的要多得多,这些等到了据点我再慢慢讲给你们听吧。跟我来。”领头者一面转身离去一面应道。
他和他身边的几个人一直往公园的人行道上走去。普莱斯一行跟了上去。
跟在这位所谓的斯根霍夫上校的身后,普莱斯上下打量着这班人的行头。看起来,他们的装扮和这里的前任政府军相对接近,清一色的“ushanka”外加带棉绒翻领的铁灰色军服,再一层防弹衣就算平日标配了。在第一次与来自这其中的盟友卡马洛夫中士并肩作战的时候,普莱斯就曾不止一次见过这样的打扮,那时这些家伙还未失势,而如今的现政府还只是盘踞在高加索山脉的一群极端武装。
在人行道中央,“保皇党”成员们扳开了一副井盖,陆陆续续地钻进了井里。这下面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紧随其后的普莱斯等人被熏得赶紧又捂上了口罩。
来到恶臭潮湿的下水道,众人沿着中间横流的污水边缘摸黑行进着,斯根霍夫上校在前面打起了打火机,用那个黑暗中微小摇曳着的光点指引着后面的人。
墙边传来各种叽叽喳喳的怪声,隐藏在阴暗角落的啮齿动物吱儿吱儿的窃笑一阵接着一阵。蓦然间,普莱斯听到队伍后边传来保罗的一声怪叫。“把这玩意儿从我身上拿开!”他叫道,两手没命地在大腿上乱拍,那儿的裤腿下隐约鼓起了一只老鼠的轮廓,正顺着大腿直往他的腰际里钻。
普莱斯笑了笑,继续随上校的步伐往前走。此时他们已经到了一处像是发电机室的废弃屋间,上校将屋前看似紧锁的铁丝门推到一边,装出彬彬有礼的样子地作了个请的手势。<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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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儿开始的路可能会有点拥挤,希望您不要介意,上尉。”他说。
“我会的,如果我的直觉告诉我不该先行一步的话。”普莱斯说。
“呵,军人可是不能凭直觉当饭吃的。惶惶不可终日的亡命生活让你对过去的军人生涯生疏了么,上尉?”斯根霍夫挖苦地说。
“嗯哼,生疏与适应是两码事,拿直觉来适应新的环境,这对于还保留着本能的老军人来讲应该是很正常的事,但对于某些喜欢把二者混淆的家伙们就不一定了。”普莱斯不屑地回驳道。
众人满怀疑虑地随斯根霍夫进入发电机室的内部,“保皇党”成员们移开一堆积压在墙边的废旧设备,露出墙根下的一个垂直往下的通道,通道内装有供修理人员攀爬的铁梯,斯根霍夫带头蹬着梯子往下爬,诡秘的身影一直隐入来自地底的茫茫阴暗内。半晌,他们来到了一个沉积着更多水流的通路当中,路的前方架着带有“дepжahnepanoh”字样的标示牌,不知通往何处。
人们涉水前行了一会儿,斯根霍夫又命人将倒在路边的一堵断墙推移开来,从墙后出现了更为隐秘的地道,看起来是人工开凿的,而且是未完工的,比先前的空间要更狭窄、更黑暗,一次只够一个人通过。众人猫着腰跟在上校的后面,让队伍呈一条直线前行。
头顶时不时地落下灰尘,这个地方似乎摇摇欲坠,但斯根霍夫却满不在乎。越往前走,正前方似乎越透出若有若无的光晕,仿佛是某个遥远的缺口。行进了一会之后,人们才发觉那并不遥远,而是从一个光线暗淡的屋间里传来的,那屋子连接着地道的尽头。他们甚至能听到屋内发出的窃窃私语的人声。
出了地道,疲惫的逃亡者们在这个古怪的地下空间里停下了脚步。很显然,这是个不为地面所知的小型避难所,周遍随处可见灰衣着装的“保皇党”士兵在废墟里安营扎寨,一些被清空的角落里还摆放着武器弹药。除了这里常见的ak以外,还有不少来自西方国家制造的枪械。
普莱斯知道,这些都是西方世界的援助,过去的新俄罗斯联邦在该党的统治下一直都趋于亲西方的立场,其本身的得势也一定程度上依赖于西方的支援与扶植。看起来,即便是极端民族主义当权的今天,他们也还远未失去海外势力的支持。
“从昨日起,我们在该市的多个隐秘窝点与‘内圈’组织的行动组发生了交火,对方在我们的据点里大肆地搜取技术机密,目前绝大部分丢失的机密,都是与此物有关的——”斯根霍夫边说边从一张桌上拿了份文件袋,将里面的成堆图文资料倒在众人面前。是一批科研记录,上面摄有一种外表晶莹的、沉浸在不明液体中的细碎片状物。
“‘秘符堡垒10号’芯片,”他说,“曾由西方国家秘密援助于我们的试验性产物,一种肉眼不可见的物体。其制造的初衷在于重塑常人的心智以及意志,就像上世纪60年代中情局干过的那样,也就是让敌人的身心归于空白,好让制造者来改写他们的信仰。这种秘宝,是‘内圈’组织现在迫切想要得到的东西。”
“听上去,这玩意儿应该帮过你们很大的忙。”尼古莱说。
“呣,准确地说,它并没有。它到现在还只是一个半成品,我们过去在组织的俘虏身上做过一些试验,比起传统方式的洗脑来讲,这个东西更倾向于对人神经上的刺激、来使人的意志想法更快地改变,但这样一种流程是不稳定的,被试验的人有些变成或轻或重的精神分裂,一些意志不够坚强的则成了癫痫,哪怕是极少数成功的例子上,我们也看到了各种不确定性······”斯根霍夫讲着便停了下来,不想再往下说。
“啊,也没有传闻上说的那么神奇嘛!”民兵头目失望地说,“既然这样,切尔诺良卡干嘛大费周章来抢这东西?”
“我们只知道,他的团队在国内的某处拥有一座庞大的地下生产线,里面有不为人知的技术和设备。就目前我们的损失程度上来看,他的人是冲着‘秘符堡垒10号’的生产资料来的,难以想象他在得到那些东西以后,会用它们来做什么······”斯根霍夫不无苦恼地说。
“那家伙从你们这儿拿走了多少有关这方面的机密?”罗蒙诺试着发问。
“只是很少的一部分,谢天谢地,我们有事先转移部分的窝点和设备。‘内圈’的部队几乎是多管齐下,大家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我真的不明白,他们是怎么知道组织所有的这些分支的所在的?又是谁会给他们提供情报呢?”斯根霍夫满怀疑虑道。
“所以,你是想让我们来帮忙调查,还是在生产资料的守护工作上做点文章?”罗蒙诺假装一脸不知情地问。
“当然是后者,因为这对你们是有好处的。我知道,你们这些沃舍夫斯基的支持者们这几天来一直处于当局围剿的阴影下,甚至在不久前遭到了比这里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全面性打击。在这样的形势下,我们同为反抗当局主张且孤立无援的革命者们,尽管意识形态上略有不同,但我们或许可以联手成行,为了我们共同的敌人。”斯根霍夫一字一句道。他的语气不像之前和普莱斯说话时那么随意了,明显带着一分无需言表的诚意。
“这正合我意,”罗蒙诺爽快地应道,“如果能让两个抵抗组织联手的话,胜算就又回来了,这一层是我们的敌人难以预见的。我只有一个要求,在此次对‘保皇党’施以援手之后,作为交换,你们和我们一起行动,去古拉格一趟,从那里救出前总统的女儿。”
“啊,那听起来可不像是女士该待的地方啊,”斯根霍夫摸着下巴道,“别担心,我会尽力而为的。但是,眼下当务之急得有人阻止‘内圈’集团的恐怖行为,如果他们真的拥有能让那个芯片发挥出应有效果的技术的话,你知道的,这事要是真成了就没有人是他们的对手了,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化为泡影。”
“既然这么说,那不妨先让咱们了解了解下边的任务吧。我们接下来到底应该做什么?”普莱斯插嘴道。
“嗯,其实这并不是什么艰巨的任务,就现在这里的状况而言,”说着,斯根霍夫又从兜里摸出了一张照片,递给普莱斯。照片上是一个头顶白色兜帽、双肩戴着战术护甲的人像。“你看到的这个家伙是人称‘哈伊尔’的极端民族主义者,这混蛋是‘内圈’组织的王牌狙击手兼切尔诺良卡的二把手,在此前疯狂袭击我们各大据点的行动组就是由他带领。”
“我们和他交过不止一次手了,”一旁沉默已久的保罗掸了掸自己的裤子,说,“我们怀疑他干了件大事,在前总统的座驾上装了枚炸弹。”
“呵,恐怕还不止这一件。我们原本用于研发‘秘符堡垒10号’的部分设备和资料已经落入了他的手里,组织的情报部门相信他把其中的不少设备藏匿在圣彼得堡郊外的一座农场里。那里原本是我方的一个距离市内只有90公里的秘密窝点,但在不久前被他的行动组所攻占。”斯根霍夫说,“他们的收获不小,要在目前全境戒严的情况下把所有的战果偷运往‘内圈’组织的大本营无疑是件难事,稍有不慎就会惊动当局。所以······”
“所以你是认为,那些人是还没来得及走远,到现在还跟那些设备一起猫在那儿是吗?”尼古莱问。
“这只是暂时的。等风头一过,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打道回府,或者被当局先行一步。那里面的秘密,绝对不能让任何一方得到,否则就会酿成灾难。”斯根霍夫正色道。
“有点道理,”普莱斯说,“如果这其貌不扬的芯片真的能达到操控别人的高度,让它流出外界的话,局面就会变得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你为我们准备好计划了吗,上校?”
“随时都在准备,”斯根霍夫说,“我知道一条路可以很快地送你们到据点,不会有惊动,更不会有伏兵——暂时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