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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往事

宋将离随徒弟外出回来,发现成华宗似乎哪里变了些。

他的师弟在一个多月前外出后不知所踪,邵月殿内的那个管事侍从也在不久之后随之消失,邵月殿就这样蓦地空了下来。而奉溪闭关在明兮宫内断绝所有与外界的联系,无人可接近一步。雲骅身为成华宗掌门,事物繁忙,早在多日前便因其他事外出。

这偌大的成华宗里,竟没一人去探寻文熹长老失踪的缘由。

宋将离找遍成华宗,只从凤玉楼那里得知,孟云池在一个月前原是携着他的徒弟出去的,他们什么都没带,只说要下山一阵。

若说是下山历练,出门几年几十年不归也很正常,但孟云池什么都没说就这样杳无音信,何况他平时也甚少出过宗门。

就这么走了。

宋将离觉得这宗门里忽然空得慌。

石室内一人静坐,高冠束发,交领斜襟,从冰玉上盘旋而起的气雾在他身边盈盈缭绕,如若秘境里偶然间探寻的不世仙人。

奉溪缓缓睁目,拭去唇角的一丝血迹,从冰玉床上下来,脚步轻缓,却困兽般原地盘旋。

“你要走了吗”他轻声对着空气道。

“……你终是不愿意留下来……”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再回头看我一眼。

年少时意气风发,满胸壮志,一心一意只为登道成仙,扬名天下。他不管不顾的只为向前走,为此不惜一切代价,将触手能及的所有之物垫之脚下,铺就一条天阶,踏着浮世百般人为情驰声走誉。造就仙尊奉溪,万宗第一人,当世者无可匹敌。

他踏着天阶终于到达高山之顶,却忽然发现,原先在身后一回头就能看得见的身影,已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不见了。

那道向来会在身后等待凝视着的目光,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他去哪儿了?

奉溪沉思良久,脑子顿如被闷了一锤般恍然。

他已经被他亲手杀死了啊。

初遇之景犹历历在目,嘉裕元年,梦泽宝地湖畔,他被拍了拍肩头,回头正瞧见月光灿漫,那细碎星光下笑意吟吟的九州第一美人,顶着张漂亮至极的脸对他笑道公子,我瞧你面善得很,不如交个朋友如何”

奉溪转身,有些痴痴然的伸出手去,想摸摸那人难得有些活气的脸,一句脱口欲出的“好”字却在幻象破灭后哽在了喉咙里。

是了,他记起来了,那时的他根本并未回应半句,只是漠然甩袖离开而已。

这是他们的初遇。

他的冷待,他的漠视,他的疏离,总是在那人面前显露无遗。但那人却总是不骄不躁的等在他身后,一如既往,温柔沉默,一回头便能看得到。

他犹记得孟云池说为他种了一片火百合时浅笑的模样,也记得偶尔修炼剑术时孟云池在一旁替他指点的神情,他们似敌非友,若即若离,但他已经忘了孟云池曾经到底陪过他多少年,似乎久到了孟云池已经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明明他们的关系连最基本的朋友都不是。

以至于他以为他会一直在原地那里等待他,哪儿也不去。

直到他功成名就,蓦然回头,那个人却不见了。

万年前那一场乱战里到底死了多少人,无法计数。

魔尊一脉被尽数剿杀,魔宫一夜之间覆灭,魔界的连通之门被封印起来,由各大灵兽一族镇守八方的魔界接口。然而真正的乱战,揭开序幕。

孟云池一死,息门暴动,沉渊里的极地之物冲破束缚来到修真界里,将那一众还未来得及庆祝成功的众派仙首打了个措手不及。

地鬼之穷凶极恶的程度远超所有人想象,它们能生啖人的血肉,蛀空修真者的血肉后披着一张人皮潜入宗派里,也能钻进修真者的神识间趁虚而入,游走于体内各大穴处,致人疯癫走火入魔后反将其同伴击杀。

地鬼根本杀不死。

人之心恶念不绝,地鬼便可源源不断。

息门是时间与空间之缝,本身无所谓善恶之分,但其里面卷着极尽凶残暴戾之物,被放出来的结果可想而知。

自诩正道冠冕堂皇的那些仙首大概也没有想到,他们杀死了自己口中所谓恶虐之表的魔尊,却把真正的魔物给放了出来。

奉溪颤着手从孟云池的尸身里剖出他的内丹,借之勉强将息门封印起来,放在成华宗禁谷里,那长达百余年单方面被屠杀的噩梦才终于结束。

兜兜转转,他们犯下的杀孽最终报复在了他们自己身上。

魔宫里那一片的火百合都在乱战里被付之一炬,待奉溪前去查看时,那里只留下一株奄奄一息的火百合,枝叶被燎得所剩无几,几乎要脱水死去了。

他将那剩下的唯一一株百合挖回明兮宫将养,吸收天地灵气,百合早已化出混沌意识,奉溪将其点化神智,赐名将离,收归门下。

他最后悔的便是压抑多年不肯直面的感情让自己恶意迸发,在孟云池面前硬生生将那火颂的眼睛剜下来,说了那样一番话。

孟云池并非死于他手,他那一剑分明留了余地。

他死于自绝心脉。

待他踉踉跄跄伸指去探寻那地上之人的脉搏,却只摸到一片余冷之时,便觉寒意从心底泛上来,似乎要将他的心口破开一个洞,呼呼漏着冷风。整个人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