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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说一遍:往何处去?……往深处去!

我再说一遍:往何处去?……往深处去!

一个人到了老年,他的思想和行为总不出两途:(一)是极端的顽固守旧;(二)是像小孩般的天真与幼稚。一个衰老的民族亦是这样。或者是固执传统与成见而严拒新思想,或者是不问是非,毫无理智地跟着人家乱跑。显然前者比后者更有再生——或者说返老还童——的希望。因为前者虽然固执,但究竟还在运用他的头脑。一个古老的民族,在表面上虽然要维持它古文化的尊严而努力摒拒新文化,但良心上已经在暗暗地估量这新文化的价值,把它与固有文化的价值评衡。于是在民族的内生命上,发生一种新和旧的交战,一种crise。于是它的前途在潜滋暗长中萌蘖起来。至于天真而幼稚的老民族,根本已失掉了自我意识,失掉了理智的主宰,它只有人云亦云地今天往东,明天往西的乱奔乱窜:怎么能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来?

然而这正是现代中国的情形。

一种艺术,到了颓唐的时代,便是拘囚于传统法则,困缚于形骸躯壳,而不复有丝毫内心生活和时代精神的表白。否则,即是被外来文化征服而全然抹煞了自己。皮藏打艺术的末期,法国十八世纪的官学派绘画,意大利文艺复兴以后的艺术,都有此等情形。现代的中国艺术界亦正是这样:幽闭在因袭的樊笼中的国画家或自命为前锋,为现代化的洋画家,实际上都脱不了模仿,不过模仿的对象有前人和外人的差别罢了。

现代的国画家所奉为圭臬的传统,已不复是传统的本来面目:那种超人的宁静恬淡的情操和形而上的享乐与神游(évasiondéa)在现代的物的世界中早已不存在,而画家们也感不到。洋画家们在西方搬过来的学派和技法,也还没有在他们的心魂中融化:他们除了在物质上享受到现代文明的现成的产物之外,所谓时间,所谓速度,所谓外来情调,所谓现代风格,究竟曾否在他们的内心上引起若干反响?如果我说一句冒渎的话,现代的中国洋画家在制作的时候,多少是忘掉了自我。

至于提倡普罗,提倡大众化的艺术家,以为是一篇文章或一幅绘画的内容只要是涉及无产者的,便可成为时代的艺术品。作品的技巧,情操的真伪都可不问:这岂不是把艺术变了宣传主义的广告?这岂不是为一般无耻而无聊的人造成一种投机的工具?

表现时代,是的。不独要表现时代,而且还得预言时代。但这表现决非是照相,这预言决非是政纲式的口号;我们不能忘记艺术家应该表现的,是经过他心灵提炼出来的艺术品,艺术是一面镜子,但决不会映出事物的现实相。

最可怜的,是在“现代的”和“普罗的”两重口号下,可以毋须思想,因为只要题材是歌颂劳动神圣的便足使他的作品不朽;毋须技巧,因为现代艺术,说是变形的!

在这种情势下,在艺术上和在其他的领域中一样,我们需要镇静与忍耐。在各种口号和呐喊声中,要认清:

(一)东方艺术和西方艺术的根本不同点,是应该是可以调和抑争斗。

(二)培养个人的技巧,磨炼思想,做长时期的研究。

在艺术上只有趋向上之不同,无所谓它们实体上的高下。我们承认东西艺术是表现人类精神的两方面。在这个转变时代,最要紧的是走出超现实的乐园,而进入现实的炼狱。从非人的走到人的;从无关心的走到关心的。这并非是说在美学的观点上,现实的比超现实的高,人的比非人的优,我所以希望艺术家有这种转变,无非是要他在人生的途程上,多一番经历,——尤其是一向所唾弃的经历。而且,由这种生命的体验上,更可使东西两种不同的人生观、宇宙观——艺术的主要成因——作一番正面的冲突。

培养技巧与磨炼思想这一点,是我认为一切艺术家应做而我们的艺术家尚未做得够的工作。既然这时代的艺术家的使命特别重大,他的深思默省、锻炼琢磨的功夫尤其应当深刻。

艺术应当预言,应当暗示。但预言什么?暗示什么?此刻还谈不到。现代的中国艺术家先把自己在“人类的热情”(passionhuine)的洪炉中磨炼过后,把东西两种艺术的理论有一番深切的认识之后,再来说往左或往右去,决不太迟。

在此刻,在这企待的期间,总而言之enattendant,我再说一遍:

往何处去?往深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