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婴听闻此语,旋即仰天一叹,摇着脑袋苦笑了句:若说平日里要往诸侯国送些小玩意儿,也确实不算难。可今日陛下刚提了再立储君的事儿,咱们就即刻往外头送东西?知道的人呢,晓得这就是送些旧物,聊表慰藉罢了;不知道的人呢,还当着我们是在暗中递信,密谋些什么。若是有那等多事儿的碎嘴子再去陛下跟前参上一本,那麻烦事儿可又是要添上不少了。
周亚夫立马拧紧了眉头,大手一摆,不过就是送一副刀笔而已,哪来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你们这些文臣的心思也真是复杂!
窦婴连忙上前按住他的臂弯,又添了句:你可要想想清楚,咱这是往哪儿送东西?
周亚夫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临江国啊。
临江国是何人的封地?窦婴反问这一句。
老窦啊你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那临江国自然是太子殿下的封地!
窦婴紧紧盯着周亚夫的双眼,一字一顿地吐了句:是!废!太!子!
周亚夫稍一愣神,这才清醒过来,迟钝地自言自语一句:是是废太子可总不至于连送一副刀笔都不好送去吧?
他能和普通诸侯王一样吗?窦婴一把甩开周亚夫的袖子,厉声啐道:荣儿自被废的那一刻起,就成了陛下的头号政敌。莫说他自己的一言一行被监视着,就说是整个临江封地,放眼望去,十个人里头能有三个人是陛下派去的细作!咱们若是派人将这匣子送进了临江国,非但是给自己找麻烦,更是给荣儿找麻烦!他这话刚说完,又即刻长叹道:咱们老了,是生是死也无甚所谓了。可荣儿到底还年轻,他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我听完这几句话,心下不免叹了一声气。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窦婴称呼废太子为荣儿,想来这么亲厚的称谓自此之后便要被尘封于心底,不会再有机会吐露了吧。
如此看来,皇家于每个人而言,都是深不见底的牢笼,一言一行的差错就会要了命。
躲不开亦逃不掉
周亚夫到底是武将出身,急脾气说来就来,指着窦婴的鼻子便回了句:方才说要送的是你,现下不让送的还是你。文官的心思当真是难猜得很!说话也只说一半儿,没意思透了!
窦婴僵直着脑袋,气势依旧丝毫不减,便是要送,也不能由你我出面!沾上一点儿边都不行!
我见他们这厢吵得不可开交,本想着尽快脱身,拿着怀里头的一卷竹简就溜了。
未曾想,右脚刚迈出去半步,窦婴即刻就叫住了我,翁主殿下请留步。
我讪讪回头,垂眸应了声:魏其侯有何吩咐?
他立马笑眯眯地走近说道:谈不上是什么吩咐不过就是得请翁主帮个小忙
我心里头霎时间一咯噔,猜测这窦婴是准备将难题交给我,便率先抢了话茬:魏其侯言重了阿娇今年不过刚满十一罢了,哪里还能帮您什么忙?
如若是真心相帮,便是年龄再小,能力再弱,都可发挥十之一二的效用。他的眸子闪着精光,再者,老朽若是没有看错人,翁主殿下可绝非是等闲之辈
魏其侯谬赞。我又是尴尬一笑,愣神打岔道:方才条侯说的不错,这刀笔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形制也不算多特别。想来荣哥哥回封地的这几个月里,总归也是早早寻到几副顺手的了!
窦婴丝毫不放过我话里的差错,抬着眼皮连声啐道:翁主先前还口口声声地说:素日常用的器具,到底是倾注了主人的心血与光阴的,猛然间换套新的,怕是不大用的惯。现下怎么又开始自打嘴巴了?再说了,这一匣子刀笔是数年之前太后亲赐,为的是恭贺储君册立之喜。尽管太子殿下如今已被废,然而这副刀笔于他而言到底是意义非凡的,哪里能够被轻易替代?
荣哥哥是龙子皇孙,必不会拘泥于小小一副刀笔。魏其侯也不必操这份心了这话一说完,我即刻仓皇转身,准备离开。
谁料窦婴很是能拿捏人的脾性,朗声叹了句:废太子从前不善言谈,因而与宫中的兄弟姊妹都不算亲厚,很少有交集。可偏偏遇上翁主的时候,他就算是心下无话,都要硬生生挤上几句。
我双脚滞住,呆愣在原地。半晌过后,只好缓缓转回身。
窦婴见状,轻笑一声,眼眸在我身上打转了片刻,旋即又添道:翁主腰间的玉舞人成色极佳,是何人相赠?
我低头一望,只好轻轻吐露:是在骊山围猎之时,荣哥哥所赠。
老朽瞧着,这枚玉舞人非但成色实属上乘,便光看刀工,已然是精妙绝伦得很。
周亚夫亦是大大咧咧地接道:依老夫看,这玉舞人的眉眼、身姿,皆是像极了翁主殿下!
我的面色愈发苍白,吞吞吐吐地应了句:荣哥哥说,他是恰巧瞧见这块玉舞人
恰巧?窦婴挑眉,顺势笑道:老朽可是记得,太子殿下当初硬生生逃了十日的课,天天儿跑去琢玉师那儿盯着废了二十多块料子才雕出这么一块像极了翁主殿下的玉舞人来
周亚夫双眼一瞪,惊讶地问了句:啊?还有此事啊?
窦婴白了他一眼,也不理睬,只是悠悠地盯着我。
我缓缓松口,有气无力地叹了声:这送刀笔一事阿娇倒有个主意
哦?窦婴轻笑,仿佛心下算盘已经打得极为缜密,正等着我掉下陷阱,翁主不妨说与老朽听听?
既然魏其侯和条侯都不方便出面,那阿娇自然只能当仁不让了。我宛然一笑,旋即添了句:我们府上家丁众多,又皆是签了死契的,忠心极了。阿娇今儿回去就挑几个得力的,派他们前往临江国送这一匣子刀笔,如此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