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疑惑地偏头瞧我,又左右环视一圈儿,半晌才道:私下议论皇帝,实属大罪。翁主在老夫面前说说这话倒也罢了,往后可不好在旁人面前提及。
我立即俯身,诺,阿娇记下了。
他生怕自己的大嗓门吓着我,刻意压低了音量,翁主若是在午宴之上受了惊吓,便早些回府歇着吧。老夫待会子若是在此地寻到前太子的旧物,自会派人送到府上。
条侯ashash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阿娇有几句话,今日不吐不快,望您莫要怪罪。
他旋即高声大笑,你这小女娃今日怎么这般严肃?好,那老夫便听听,翁主有什么话要说?
我神色肃穆,凑近了说道:朝堂如今风起云涌,待到新任皇后和太子坐稳之时,定是又要掀起一番波澜。条侯如今年事已高,倒不如尽早请辞,回乡颐养天年吧。
周亚夫的神色瞬间一滞,登时拉长了脸,翁主莫不是当真在午宴上受了刺激?竟也开始说胡话了!
我自然早早预料到他会作此反应,连忙又添道:条侯自该清楚,从荣哥哥被废黜,您据理力争之后,陛下就不大给您好脸色瞧了。再加上您年轻时常常在外作战,鲜少同朝堂众臣联络,他们必然不会替您说话。太后那边气恼您当年在七国之乱之时不发兵增援梁王,铁定也不会力保您,不在一旁添一把火就算好的了。如今的形式本就不妙,等到新任皇后和太子正式被册立之后,必然是要提拔些亲眷上来,您的处境便会愈发尴尬,还不如早早请辞,也免得日后被陛下清算。
我话还没说完,他就立手打断,老夫为汉室立下过汗马功劳,翁主岂是忘了?
我垂首呢喃:阿娇没有忘记。
那便好。他望着太子学舍的亭台楼阁,缓缓开口:陛下虽然薄情寡恩,可对我们这些老臣子,到底还是很敬重的。
我无奈地闭眼,双手攥紧衣角,晁错晁大夫当年是如何死的?条侯可是忘记了?
周亚夫双眸一愣,旋即清了清嗓子,晁错那是自掘死路。
二十多年的恩师,陛下说杀就杀,用的还是腰斩这样屈辱的刑罚!您觉得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周亚夫神色有些松动,嘴上却还是不认,连声解释道:陛下斩杀晁错也是无奈之举。
呵,我拧眉轻笑,您心里清楚,皇帝舅舅心里也清楚ashash斩杀晁错并不能够平定叛乱,顶多就是拖延时间罢了。没错,拖延的这三日对我方将士而言确实很重要,可难道除了斩杀晁错这一个法子,就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周亚夫唇角嗫嚅,眉宇越开始慢慢皱起来。
我又接道:皇帝舅舅是觉得此法最快最有效,所以压根就懒得去想其余法子!
他却还是在找托辞,陛下是帝王,理应果断。
他素日优柔寡断,怎么到这些事儿上就忽然果断起来了?我讥笑一声,况且您再想一想,我外祖父留下来的一群老臣子,有哪几个是得以善终的?
周亚夫瞬间拧紧眉头,嘴巴微张,喃喃一句:我们这些老臣是看着陛下长大的,因而就算是他已经即位为帝,我们却还是像从前一样,该教训就教训几句想来这些年,陛下心中的愤懑应当不少。
我见他总算是有些醒悟,连忙又提了一句:皇帝舅舅和外祖父可不是一类人。
是啊,先帝最喜欢臣子直言不讳、刚直不阿。可陛下却很是个要面子的,更偏爱那些说话好听的他说到这里,又赶紧添道:可再怎么说,陛下也是个明君。
皇帝舅舅的政治天赋确实很好,堪称一代明君。可是他过河拆桥的作风,属实不大光明磊落啊。这话我是冒着极大的风险说的,若是叫人听了去,估摸着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周亚夫双唇紧紧抿住,沉吟了好一阵子才回道:翁主殿下的建议,老夫会仔细考虑的。可陛下现在正要立信任皇后和太子,朝堂不日就将掀起巨大波澜,老夫断断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请辞!
我点点头,待这阵风波过去之后,您再请辞倒也不迟。
周亚夫点点头,微微向后退了一步,拱手向我行了个军礼,翁主殿下好意提醒,老夫感激不尽!
我倒是没想到他会行这样大的礼,连忙俯身回礼道:您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