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少昌早就听林鸿提起自己与林侄女相认一事,又听他自夸黛玉侄女有多美,有多妙,属于世间罕有,原本他的心中是打了折扣的,可是今天亲见,方知世间果真有这般清绝之人。
说她仙,她比天宫仙子多了几分雅,说她雅,她比雅致闺秀多了几分傲,说她傲,她又比傲气贵族多了几分志。
作为过来人,生生地看见四皇子沦陷,张少昌心中感慨万千。这么个金玉之质的人,果然与四皇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此时的四皇子,怔怔凝望着林黛玉,平日能说会道,今日嘴巴不听使唤地,突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惊鸿一见,已过半生。
林黛玉既惊讶于他知晓绛珠一事,又是初次与外头的年轻男子相见,不免也有些小小慌张。幸而有林鸿叔叔在场,她很快摒弃了生涩,而是落落大方地道:“诸位贵客莅临,小女方才不在府中,招待不周,敬请谅解。”
林鸿接过话道:“侄女不必介怀,今日我与几位友人微服私游,进来闲坐片刻,不想你回来了,真是太凑巧了。现下咱们只当对方是熟人亲友便好,不必大动干戈。”
清岩也终于恢复了正常的理智:“正是,正是,我们都是林大人的寻常友人,来姑苏游玩,听闻林家四世列侯,书香门第,遂想来参观一二,不想林姑娘在府,真是冒昧。”
张少昌说道:“既然大家都是亲友,何必见外拘谨,林姑娘又是府中女公子,可介意带我们府中一游?”
林黛玉颔了颔首:“若不嫌府小宅寒,便随我来罢。”
林鸿这时候把管家林松拉到一边,交代着:“眼下已是午后,你去吩咐下人,做一桌清淡些的家宴,去买些阳澄湖的大闸蟹上屉蒸了,酒要绍兴黄酒。”
林松连忙点头答应,说话就去了。
方才挂匾的小厮道:“姑娘,匾我已经挂好了,你看看可还行?”
林黛玉抬眼一望,不偏不倚,刚刚好。
清岩有些不解地问:“为何换为潇湘馆?”
黛玉回道:“只因我这些年住在外祖母家的园子中,所居之处恰好叫潇湘馆。”
她只是已经习惯了潇湘馆,习惯了自己潇湘妃子的别名,习惯了院子中那几丛翠绿的斑竹,回来后才想把自己住的小院也换成了一样的名字。
清岩边走边说:“原来如此,起初我以为林府中有人曾在潇湘之地做官。”
“并没有。”
清岩侃侃地道:“潇湘二字本也极好,刘梦得曾做《潇湘神斑竹枝》,‘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依我瞧,你这院中,正好可栽几丛湘妃竹,以景应名。”
只是可惜,舜死之后,娥皇、女英二妃泪洒青竹,染竹成斑……不知眼前这位宛如仙子的姑娘,是否也有些许怅惋。清岩下意识地瞧了她一眼。
黛玉莞尔道:“已经安排人去花匠家订下了,这两日应该就会送了来栽下。”
清岩浅笑一声:“看来咱们想一块儿去了。”所谓心神契合,便是如此。
随后,清岩又道:“不过旧诗作中,潇湘二字也常代指‘泪水’,所谓‘斯人已逝,潇湘无声’。”
黛玉听罢,沉默良久。
是了,所以那些年,才有那么多泪。
只是,泪已尽,痕已干,这一世,还清了。
此去经年,或良辰美景,或凄风苦雨,也不再与之相干。
清岩见黛玉有些默然,不知道自己哪里说得不当,急忙停下脚步,改口道:“秋高气爽,清朗舒适,鸿三爷,你说是吧。”
彼时,清黛二人因边行边聊,不知不觉抛开林鸿、张少昌有几步远,林鸿、张少昌二人皆在后边慢行,看着前方二人有说有笑,十分投契,心中暗暗有了计较,也有意留一些距离。
林鸿一听四皇子都叫自己“鸿三爷”了,吓得一激灵,慌忙凑上前去,应道:“正是呢,江南秋季天气十分适宜,秋景又令人赏心悦目。”
却说林黛玉原本就有些懊悔自己情绪突然低落,引得贵客感到不适,但是见他迅速转移话题,还搬救兵,心中顿感滑稽,莫名发笑。
两处梨涡浅浅,笑靥如花,却令清岩看得再次痴痴,不由自主地在心中默念着这笑颜,甚美!
“姑娘应是个爱笑之人,潇湘二字,自然是潇湘夜雨后,渺渺楚天阔。”清岩不好意思地找补。
林黛玉见他还在解释,不由愈加觉得此人颇有趣致,旋即问道:“秋来确实适宜旅行,不知叔叔带着贵客在姑苏游玩了哪些景观?”
“只去了玄墓山、太湖,随后入了城,因时间仓促,并未行太多地方。”林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