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问道手表怎么处理,是不是扔下的钱是手表的赎金,突然收住口不敢问,要知道,我还回手表是内心底底,大师兄过来扔下一些钱也是底底内心。几十年的相处了,如今大家都有家了,家里家外话里话外得分清,不是什么话可以随便张口的,别是伤了师门的感情。我总觉得,新城里好像和我没多大关系了。
抽空去看了银杆,人只躲角落里看,还是那般,银杆在龙头红穗上躺着,下面许多人膜拜,阿炳前面拦阻人们,怕他们有不礼貌行为,有人想跃起身子去摸一把杆秤,被阿炳拽了下来,老老实实磕头可以,俗人的手摸不得;他大声吆喝:神物造化,王者风范,只可眼看,俗手不沾。小蝶摸着口袋里大师兄递过的卤肉钱,心想要不要还回去,一下好像阿炳把目光摇过来,可又是闪了过去。就疑心:他眼睛故意躲着我,轻轻叹息,过去一段日子了,看样子,珍味店生意还好,可或是人情淡了许多,一句话,新社会里寄生虫太讨人嫌,勉强上前打了招呼,会不会误认又来蹭吃蹭喝。唉,猴王不当了,庆典社门面头咱也不做了。卤肉钱先放我这吧,方便时刻再还回去。
浑浑噩噩多久,听说万商会终是要开了。小蝶喘了口气,麻杆子会不会轻松点,有时间陪她多点唠唠,自己实在有点闷。然而,万商会召开前后他更忙了,凌晨出去,晚上回家,放锅灶的饭菜凉了也吃,小蝶看着有点心疼,说热热再吃吧,他总是摇摇头说,实在太累了,赶紧吃完洗澡后睡觉,赶着明天要赶早起。时代潮流滚滚向前,潮人一道为新社会奔波,小蝶暗暗叹气:没有旧时的风光了,唯有自己搭乘麻杆子小船,在大潮流中颠簸前行。
那天她刚刚刷完碗,听到雄壮的国歌后,高音喇叭播放了潮汕小曲,自己不禁心潮荡漾跟着哼唱,眼眶潮湿了,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学校里学习,自己凛凛英姿,许多小姐妹都到自己羽翼下寻找保护,不让那些公子哥骚扰,本来的学校里女同学就很少,那些公子哥能拉手一人,倍有面子,自从自己入学以后,那些胆怯的姐妹靠了她身旁,让那些公子哥牙根痒痒,再无女学生可钓了,可也没法子,谁叫他们几人过来挑打不是个。那时自己特别有成就,一番神女下山般,鬼魅魍魉全靠边。现在的想去靠谁的边,挨得上吗。
循着歌声往前,看到新城开埠区布置好会场,主席台前面一溜桌子椅子,一帮学生在麦克风前唱着潮汕小调特别亲切,外围那些工人围着,手臂戴着红箍章,是义务巡逻队,那麻杆子也在里面,心头有不少安慰:我是落了伍,可我丈夫却还走在潮流里头。
小蝶躲在人群角落里,目光注注看着主席台上的人,逐渐的,那里坐满各式领导大佬,反正有屁股冒烟的一下车,走头里的人昂头严整,注视前面的就进入主席台就坐,而跟随的人往往在群众席的前排就坐,小蝶恨自己眼拙,平日没留意报栏前那些大人物的图像,只有一些经常出现头像硬是挤入自己眼眶,大概认识了主席台前排就坐的几位市长书记和个把行署专员,局一级的,印象深刻的当然是双刷子和公安局长,二排三排黑压压的脸盲。不过,市里能有三排领导出现在主席台上,足见市里和行署对解放后第一届万商会的重视。
最是耐不得领导大佬一溜人郑重其事的台上讲话,反正和一小小百姓关系不大,老百姓听党的话,跟党走,党叫干啥就干啥,报纸上明标着。再说了,现在自己还不知傍上那支队伍,按说,自己没职业了,该是靠上街道办事处那,可现在说清理非劳动人口,不就说自己吗,她怕给叫去街道巡逻队里去,虽说也是正规队伍,也可列队在群众席上,可自己列队其中,会给人议论纷纷,那时自己脸无处放,总觉得自己是一只褪毛了的猴子,出来给人现眼的。她长长吁口气,想回去睡一觉,可自己分明睡足了,回家去没事干也太无聊了。她使劲搓着肚皮,眼神瞄向麻杆子,恨不能就这样能怀上孥子,心里挺打鼓的,和麻杆子不是没登记几天吗,看人家一些年轻人照相出来,说说笑笑,依偎一起,甜甜蜜蜜的出去度假,怎么自己就惦记着生孥子的事。
小蝶缩在人群中想着自己的心事,耳朵溜走领导大佬的话音,有一时间看着麻杆子,突然有点心疼他,想早点回家去给烧热饭,自己有什么奔头呢,身子系在自己原先看不上的麻杆子身上,跟着他随波逐流,旧时代说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新时代号召是,革命伴侣一同携手奔康庄大道,康庄大道现在就在麻杆子夜间睡觉呼吸里逐渐展开。她正立身起回去做饭。
突然身旁许多人一阵吵杂,纷纷朝小公园奔去,留下一串话语:秤王比拼开始了,各溜人马都到齐了,小蝶竖起耳朵,远远的听见锣鼓的隆冬强,还有许多喝彩声。她周围是会场周边看热闹的平民,一下几乎全随人流湧去小公园方向了,小蝶心中咯噔一下,也跟着人流随后要去。眼睛瞥了会场上,一些列队人也缩头缩脑钻进平民百姓队伍里,跟着人流一道走,小蝶有点纳闷:你们出来参加会议不是有工资拿吗,一天工资能买五六斤大米或是斤半猪肉,干嘛不珍惜这个机会,给记了早退,不就失去机会了。偷眼望去,很快的,会场的人散得稀拉了,实在有点难看了。
喇叭里传来大声责问:“你们是怎么安排的?”那肯定是一位大佬的问责,接着一声低八度的辩解声:“是安排他们整十点才让开锣敲鼓的,谁知他们按捺不住,提前五分钟。”“还有多少人没发言?”还是那人说:“还有三人要上台发言,工商联主席,侨胞代表,工会代表。”“算了,把他们的发言稿要点登报纸上就行。与民同乐乐去,百姓心挂的就是我们领导该关心的。”小蝶乐了,心想:这次跟随领导就是得意,官员和百姓同乐乐。她转头就朝小公园去,忙乱中瞥一眼麻杆子:“要是你这边散了提早回去,你就煮饭吧,我赶上了肯定看热闹的。”耳旁就有熟悉的锣鼓声响。
走没多远,耳旁尽是锣鼓的隆冬强和群众的喧闹起哄声响,灌进耳朵里问话就是:是秤王不是秤王,到底有几秤王?连银杆传人也急了:还来许多秤王了,今天的新城里到底有多少秤王现场,这帮鲵人的,光知道要银杆去珍味店前显摆,来了许多杆把子也不通知我一声。
会场离小公园不远,只是一节百米马路的事,可却被人流挤得满满当当的,还有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告知:别挤我,阿爸背上我!小蝶双手拦住人群,让孩子爬上她爹肩头,大人不断点头致意:谢谢,女侠。小蝶本是不想挤着小朋友,可招来一句女侠让她腻歪:我都无业游民了,本想这个姿娘子你们就都忘记吧,银杆归家就好,该怎样生活就怎样活着,万商会生意兴隆,大家一同高兴,认识那个原先的面孔看猴耍呢。她气蔫蔫的拐进小巷,从那头再绕回大路来。巡逻队高声吆喝着过来,双手拦阻后面的人,让大佬们先过去,人流秩序好多了,领导们刷刷跟着一号首长过去,在巡逻队指引下,到了百货公司二楼,坐在围栏里,看着兴致高高的杆子争先。楼下一派黑压压人群,争先恐后往前挤,在巡逻队高声吆喝下才稳住,把脑袋伸得长长,生怕漏看小公园圆心一点点。
小公园圆心里在巡逻队维持下挤开成一圆圈,中间里挤了几拨人,都要自己举高的杆把子先来显摆,庆典社人多势众,锣鼓最响,话音最高:“武毅王宝秤在此,我们先来!”
王贻德带着阿英在旁嚷嚷:“谁知这杆把子是真是假,俞大猷杆把子也不赖,中国东边秤王,先为杆王,再辨其他。”
闽西齐教头和齐菲燕也是不遑多让:“武毅王遗下杆把式得由传女举高认证,耍出一路银杆三十六招式才算,你们都不是真传人,就不要欺骗大众了,万商会还是闽西桃园三杆子先来,那是国姓爷留下的,娘娘老家的护法神器。我们先来,把三杆子抬上来!”人群圈外一声唱喏,几人七手八脚就要抬宝杆架子进来,给巡逻队拦住了。
方德才对着阿炳破口大骂:“鲵人派你和杆娘密切联系着,万商会上宝杆要出山亮宝,你怎么就没告知杆娘一声?”
阿炳不敢驳嘴,喃喃道:“杆娘把武毅宝杆送珍味店了,咱也为银杆回归出了大力,就咱耍得了,干嘛告知她一声,来分好处呢?”
“瞧你个猴狲子真要当猴姆王有人家本事吗?还不快去!”方德才举起偌大巴掌就要扫了过去,阿炳习惯性一缩脑袋,人一弯腰就钻进人群中跑了。方德才放下巴掌,苦笑着对周围人群拱手作礼道:“宝杆传人是我们庆典社社长,位列第一的尊侠,小伙计不懂事,马上叫去,大家等等,神器侠女马上就到。潮地万商会自然由这里秤王先来。”
众人不乐意了:“叫我们吹凉风等着,谁有这份耐性,要不就叫万商会开铺接迎财神算了。我们百姓就是财神,我们来了!”
“不行,新中国潮地第一届万商会不能少了秤王,还有比试论杆子什么的,万商会习规不能在此断了,不能叫不法分子借助度量欺客瞒市。”
小蝶从人缝里瞄去,那百货公司二楼大佬们瞪着眼珠,一个个看着楼下的热闹,唯有中间簇拥着的那大佬微微笑,饶有兴趣看着圆心中央。再看看自己周围,眼睛瞄到了,耳朵听明白了,小蝶把脑袋一低,把头缩进肩头里,轻手轻脚就要离开这是非地。前面有几个老姿娘密密实实拦阻她,小声嘱咐:“小侠女,该你上场了,怎么想溜了呢?”
小蝶忙扒去发夹,乱蓬蓬的头发盖住脸颊,小声辩解:“我不是,我回家做饭去。”一姿娘伸出指尖就要掐她的脸蛋说:“哎呀,水嫩小脸颊,爱死我了,我年轻时下地风吹日晒的,就没有这般细皮嫩肉的,你是赶上新社会了好福气,好像你不小了,嫁人还没呢?”
小蝶有点急了,运口气来,伸出手指就要掰开女人墙,钻过人缝。老姿娘大声喊道:“真让我们试出来了,果真是女侠呀,普通女孩子哪来这么大手劲。”
一下吓得小蝶口齿哒哒:“我这就回家给厝主煮饭去,我不是什么女侠的。”她朝老姿娘摆手又是作揖。
老姿娘几个齐声喊道:“宝杆传人在这呢,人想躲开。”小蝶身边的人刷一下全往后退去,好像一个夹带呼啸的海潮哗的急切退潮,把她亮在人潮汹汹的滩上,孤零零的像是一贝壳。小蝶呆住了,站不是走也不是,阿炳和苏主任寻声过来,弯低身子从下往上看那故意压低的脸,突然的,阿炳不断弯腰作揖吵吵声:“杆女大大,你就躲这了,你倒是吱一声呀,二鲵头差点把我牙给打崩了,你老人家算是疼我罢了,去中央场地给弄几招,好像你当日在珍味店面前那般。要不我给你跪下。”小蝶蒙住,脑袋嗡嗡响,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说真的实在不想蹚这趟浑水,心头也不快:我孥子还没生出来,就是老人家了。
苏主任唉声连连:“不就总工会试用期没通过吗,不打紧,到街道里,什么职位你就随便挑就是。”
小蝶还是不吭声,苏主任接着说:“心里不痛快,可得看什么场合,周边千百眼睛看着你,二楼还有市里领导看着,咱新社会公民不能慢待了群众和领导,要不以后怎么混呀。场子中央给锁住了,你是那把开锁的钥匙。”
老姿娘过来,巧手把她短辫梳好,一人从自己头上扒下发夹给别上,小小声说:“妹子,给潮汕人争争气,粤东第一杆不是这样让法,你爹娘在上头看着,老家人也巴巴看着,去吧。”小蝶一龇牙,把头抬起,裂开嘴巴,那笑比哭还难看。高声叹息:“我就一无业游民,有什么彩头,正想着那里找活计去,承蒙看得起,我来了!”周围人给让开,小蝶大摇大摆的来到场子中间。
王贻德连声说道:“侠女来了,武毅宝杆传人有了。”他一摆手,阿英赶紧退一旁。
齐教头和齐菲燕也对小蝶拱手作揖:“银杆有你就不假了,听说刚刚找了回来,我们赶紧过来看看,还果真,郑家兄弟和家人也来了。”他俩朝一骑楼上指向,小蝶顺着方向看去,骑楼二楼上郑海威和余蔓珠一同朝她招手。
鲵人帮一群的一声唱喏,个个低头致意,方德才弯身把银杆双手奉上:“杆女擎宝秤,娘娘飘然来。正宗三十六招开始!”赶鸭子上架,看猴子耍棍,这帮鲵人真会耍猴。
小蝶把银杆接到手,四周都是期待的眼神,她仰面朝天,以目致敬,爹娘那年的英气勃勃而发,举手竖杆朝天,一股力道从天贯下,众人示意让开,一溜子大圆场地都给她了。
小蝶豪气盈然,刚刚就要耍开杆子。突然从人群中蹦出一老姿娘来,连声喊道:“涂老镖呀,生不能同道,死不要我追随,可你惦记我呀,给我生得好杆女,我们亦可一洞修炼,全你我心愿呀。”话到人到,杆把子给她紧紧握住,她自己手中还握一杆把子呢。小蝶聚神一看:邱武娘!她哀哀看着小蝶,一抹眼神不同旧时,让人无法拒绝。“来,先从宝杆出山招数练起。”老姿娘话音未落,手中杆子已是划拉敲响银杆了,急切中,小蝶忙架起银杆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