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同时到老宅子,喜梅和小肖儿今天没有拿锄把,好像特意在门口迎接我,一见到我,叽叽喳喳赶前拉住我的手说道:“阿姐,我到镇上巡看镇公所,原先的人不见了,只有见到原乡里自卫队的兄头陈汉来,在里面打扫,这模样好像他是里面的主人了。我听人说,钱筹他躲别人家了,怕乡民找他算账。陈汉来一见到我,毫不避讳,大声吆喝:喜鹊妹子,去外面宣传去,共产党的伟人们在北平大声宣告:新中国成立了,穷人当家作主。”喜梅说完,一个劲跳脚,很是兴奋。
小肖儿接上说道:“乡里那些征粮的黄皮不见了,烟熏脸、瘦猴也没看到,听说他们都被叫回去,胡琏兵吃了败仗,他们一伙都给叫回去吃解放大军枪子,那就叫报应。这位是小老师吧?”
“对。我就给你们介绍,我说的秀才姐妹就是她,你们的年纪差不多。她可了不起,老爸是大师级人物,是咱潮汕人,伟人们的手都握过,你们沾点气势,学一点会一点,日后可给新时代出力。”
云鸽笑得可灿烂了,她不用遮遮掩掩在众人面前出现,昂首阔步走在大地,那就是人在天地间本来的希望。问道周边的小伙伴:“你们想学点什么?我就尽我所能讲点。”
喜梅郑重的说道:“现在胜利了,我看云鸽阿姐很快就会去新政府里出力了,听他们说的:北平现在叫北京,新国家会有一首歌的标志,你知道这首歌怎样唱的,就教教我们这首歌就好。”
云鸽郑重的说:“我日前接到老爸辗转传来的一封信,说是新中国定下的国歌是《义勇军进行曲》,我能教你们,可要唱这歌须立正,神色严肃,恭恭敬敬的唱。”
我看着喜梅他们小伙伴恭敬的学唱国歌,我也肃然起敬,大声学唱着属于我们中国人自己的歌,毫不忌讳乡民惊讶的目光。
一会,看着匆匆而来的崎头婶,她一把拉住我,说道:“我听说了,新朝代已有了,可大鲵洞和方德才还没着落呢。妹子,你看怎么办?总得有条正道给他们走呀,你有什么主意?”
“干娘,你那么上心,我能理解,你就惦记着三十银元的情吗。你为他治疗都还完了情债。咱都把洞主还给他们了呀。”我一脸坏坏看着她。
崎头婶急了:“妹子,我也捏紧你腮帮子,都什么时候了。过去是情债,现在是心债,咱每天拜佛敬娘娘,都是为了渡人,他们过去给旧政府逼的,上山做了洞人,现在赶上新时代,要赶紧下山归田地呀。天地之间,咱一心虔诚向善敬祖宗,是兄弟都该拉一把,就是身旁陌生人,看着心疼,能帮的还不是得拉一下。你还不如云鸽妹子,她来慈善堂离施粥,认识谁呀,不就见不得落难人挣扎吗。”
我举手投降:“干娘,别急呀,我以为是你续上旧情添了新欢,古木开了新芽,正为你高兴。好好,我不敢了,看来,咱就先合计一下,你是说要给他们铺一条路直通新政府那里?”
“就是这个意思,早这样不就结了,我都忘记过去的痒痒了,你还给抓几只虱子放我身上,你是我的孥子妹吗?”崎头婶气咻咻说道。
“那我仨位阿兄呢?他们都是有能力的兵头,像是文麟阿兄,他的上面都是大头神仙,随便给哪个说一声,收编几个小喽啰不就小事一桩。”心里话:我正要找文麟兄头,抗战胜利那时,没帮我找回银杆宝秤,现在躲到香港去,可打听到什么消息了吗?
“嗨,你说文麟,他是神龙见尾不见首,做的事都是让人担心的,过去乡民骂他是汉奸,想揍他,倭人整天打量,想从他胸口啃下一块,证明他良心坏了的;不久前他忽然人就没了,想必歹鱼头想活吞了他就躲起来;有时的突然来个陌生人到家里,捎来几个钱说是他孝敬我,不肯跟我说他在哪的,刚冒个头就没进水里不见了。他两个阿兄,一个在解放大军里带兵,自从拿了方德有的银元上军校去,我就没见过他,有时个别熟人说他在哪的,可一下又是不知开拔去哪了,信也没得投的;老二呀,有个附近乡民和他同部队的,瘸腿归乡来,说他随大部队投奔解放大军了,还带兵呢;仨儿子养得叫人心惊胆战,这是命呀。人活在乱世里,盼望着赶紧到和平年代安安静静生活就好。你是说指望我仨孥子谁的开路给洞人下山?他们都远在天边,见都见不到。好像就别指望看着天上彩霞要拿来裁新衣裳。”干娘叨了许久,我越听越是失望,耷拉着脸。
崎头婶过来,拍拍我背上说道:“还挂念文麟哥呀,我是他娘,身上掉下的肉,比你还想着他。没办法,咱俩都不惦记了。干娘说呢,要不咱问问云鸽妹子,她父亲不是新朝代大神级的人物吗,她有没有办法继续洞主责职,带他们入正道?”
我一下跳起来:“不行,我给人家立了生死状的,我得把她囫囵个交回去,交还了,你们爱怎么搞不关我事。不能再让她到洞里去。现在乡里看着平稳,她走走可以,原来童子军几个会护住她的。可大鲵洞就不知道情势,我和她三次两番出入洞里,就没好好喘过气。再说了,她爸是钻研孔夫子学说,专门讲国学的,和带兵打仗扯不上边。要不,等着方德才有什么架势。”
“可别,早上,我见了方德有,他听到方德才这样,宽心多了,可也摇摇头,说他蛤蟆吹狼姆,好大口气。家伙头,手脚功夫不错,什么事情都是一厢情愿。自己咬着尖刀叫人就范,小心割到舌头。感谢人家给治伤,狼姆好看,性子挺倔,他哪是对手,就不要惹急了人家,一枪的,耳根就清静了。”
我无言看着崎头婶,心中敬佩的蝶姐,干娘看她是狼姆,就看方德才的下场来判断了。
“干娘先找你来,就是探探你的口气,既是你对他们拍了胸脯说道云鸽的事,那就是奉了人家的命,他们是谁?肯定都是有能力的人,那你就为了云鸽顺道把洞人下山的事做了,要不,我找云鸽谈谈,她肯定又是善心大发,信心满满,一马当先。”干娘微微笑看着我。
“求你了,我的妈呀,就不要大声让她知道,你点了我的死穴。为了方德有,你什么老脸老皮都不顾。我就答应你了。他们一人是先遣队的双刷子,一人是我大师兄,两人叫我拉云鸽来老家躲避一时,等他们来接云鸽,就给人家说说看,让他们给铺路送洞人下山。”
“你大师兄,我略有印象:他和你父亲来过镇上,当时他还小,模样挺招人的,刷子是谁我就不管了,带有使命护住云鸽的,那就有能力铺路给洞人下山。你也随便把方德才落到地上,只要他伤口没发炎,身子不发臭,挨不挨一枪是他的命,裤裆里什么鸟什么蛋,非要孵出喜鹊来,怎么样都是他该的。”
我臊红脸,低下头,怎么想静一会也无法,天生劳碌命。我把头转向干娘,闭眼裂嘴朝她做了个鬼脸,崎头婶上前摩挲我的脸颊说道:“干娘昨夜做了个梦,娘娘手一扬,五星兵闻风而来,娘娘再一笑,扯落天边一片朝霞,山河瞬间染红。你呢,出门来,若有所思,带起身后一队,朝娘娘跪下祈福,一个个也给彩霞染红,当你双手托高,娘娘衣袖扫过,你手中已然双手托着银杆宝秤。”
我疯了似的,双手围住干娘问道:“干娘,你真的梦到了吗,五星兵是一片还是一人,看见我高举双手,娘娘袖子一挥,是不是一五星兵骑马举杆过来,拉我上马,送我到天边?”
干娘嗤笑道:“那红五星的兵是漫山遍野,没有单独哪个跑出来。妹子,这些年来,一直都是自己在努力寻找,娘娘就爱勤奋的人,袖子一挥动,那是念你多年的劳心和执着,百炼成精的模样。”
我有点气馁,喃喃说道:“梦里没有骑马帅兵吗?唉,要我成妖精才找到银杆吗?那我也认了,只要能找到宝秤,是什么我都认。”
干娘笑着说:“看你现在模样,不是妖精也是妖精,不过,妖精也好,是能度化野猫山兽。好妖精,你就辛苦再一趟,娘娘能当你在修炼的。”
我默默转身而去,盘坐地上在想:我是不是人,妖精和妖怪差别在哪,以前庄碧月人家称她为神仙妹子,我和她有啥的差别,干嘛干娘梦中的我是个妖精,要是只有妖精才能找到银杆,我真认吗?什么是人,什么是妖,什么是神仙,我是那个好妖精吗?
脑袋瓜子疼了,就不念了。既是南海边都是娘娘在主宰,我只要一心向善,努力过了就行。抬头天上,好像天边开了条隙,呼啦啦的从缝隙里透出一道光柱,极像是插在天边的银杆,我豁然开朗:我心为道,我道天下,一杆执岁,就盼着天下道我,最是恼火的“火地吟泪”,我一脑子问号,不知怎解。长叹一声,天下事,做过了再说,真要努力呀。突然间,我觉得背后有黑嗖嗖眼珠死命盯住我,不只崎头婶,还有方德有、方德才,或许还有双刷子的
我嗖的一下起了身,走近他们唱歌的地,他们跟着云鸽在地上学描五星红旗的模样,云鸽不确定的说:“我爸只在信上说新中国旗帜是红色长方幅缀上黄色五颗星,五星怎样摆放他没说清,我们几个就讨论一下,五颗星怎样摆放才好看?”
我拉着小肖儿到一旁,问道:“怎样的,能招回白鸽子吗?我想让它带个信。”
简直是白问,二师兄等鸽子飞回,给喂了一把谷子,就困它笼子里,我太心急了。
小肖儿倒是认真说:“要是你带了两只来就好了,就算现在我去找人捉一只来,不还得训练。什么急事告诉我,我就是鸽子,慢不了多少,你告诉我个地址就行。上次你不是叫我们几人去城里,那事也够折腾的,东洋鬼姨阿姐的,不都遂心愿回国去了吗。这次什么事,相信我吧!”
是的,小肖儿也是半大小伙了,办事能力足够了,我叹息一声:“双刷子比栗主任母亲厉害,不好对付,还得我去一趟,妖精眼对山鹰眼。”
小肖儿挠挠头问道:“什么双刷子,什么妖精眼和山鹰眼?”
我拍拍他肩膀说道:“我回城一两天,你们几个要盯住唱歌姐妹,哪有什么危险来了,就要护她胸前身后,不能让什么来伤了她。”
小肖儿拍拍胸脯:“黄皮走了,烟熏脸瘦猴没见着,还有什么能伤到人的。”
“我怕是突然来了山贼绑票或是残存歹鱼、什么见利起歹心的人怎么办?你看看,云鸽姐妹的,港腔洋调,那么惹眼,我记得我交你一把枪的,我不在,你随时带身上保护她。”
“我把枪支藏起来,是怕喜梅老是要拿去玩,子弹没多不能浪费,走火了那可不是玩的。也不知许久没擦过,会不会卡壳。”小肖儿有点不自信了。
“崎头婶那里还有一把短枪,你要是这把不能用,就拿去和她换,我吩咐她就是。”我起身,就想马上回新城,要找到双刷子,大师兄服从她的,实在话,对双刷子那双鹰眼,我感觉,大师兄不敢直视,我也心里有点打怵的。
小肖儿好像没认真听我说话,一个劲看着天边,我懵懵然也望去,天上一片流云过来,一行白鹭或是海鸟叽叽过了,你倒是看什么的?我轻敲他脑壳,正准备起身,小肖儿拉住我急声说道:“曹操天上来。”
我不和他一同看天了,倒是盯着他的脸,他手朝天上招去,一个劲咕咕叫着,我也大喜,天边远远儿一星白点疾飞过来,镀上彩霞光灿灿,我感叹一声:“两位师兄和我心有灵犀呀。”
白鸽不和我亲,一个猛劲扎进小肖儿怀里,嘴里呼叫咕咕的,炫耀着什么,还把尖喙敲打小肖儿手心,不用说的:那就是看我带来什么,现在肚子饿了,还不给点谷子。小肖儿解下它脚上绑的纸片,我沉住气,就像也没什么稀奇的。想先摸摸鸽子,小精灵不给,一拍翅膀飞到屋檐边,还是咕咕叫唤。
小肖儿展开纸片,愣住了,倒过来再看一遍,四下转个圈看了看,瘪嘴摇摇头塞进我手心。我抑住心头的砰砰跳,接过纸片,自己也愣住了。纸片画的什么呀:一条小船贯穿纸片,一把杆秤插在船中央,就像一杆桅杆,秤头朝上顶个挂钩,被画成月牙似的脸蛋,一双逼仄的眼睛直视船头,剩下里面半塌脸特意用笔点了个笑靥,还在笑靥旁飞出两朵璎珞似的,好像吉祥如意的点缀,我更愿意画的是双辫子,只是不敢肯定,璎珞不长,说不清是双刷子还是双辫子;吊在秤杆中的缀环就明晰画出风帆飞扬,一个双辫子展飞的脸蛋附在风帆上,一对丹凤眼向上瞄着,和朝阳成映照,那是风行海面得意洋洋,双辫子和着风帆一道飞扬;船上两个人俯身向前,头前那个也有双辫子,顶住风力展飞双辫,后头那个扶浆直视前方。
这画比上次那心形里有个双辫子加火烤同样难猜,只有船上两人意思明晰,就是秦春英和她阿叔。其他什么风帆丹凤眼和秤钩笑靥指向是谁,干嘛要吊在银杆上?我绞尽脑汁想想,突然明白一半,银杆就是银戆,我爹收了仨徒儿,他们饿得说不清自己名字,我娘就为他们起了名号:大师兄按银杆谐音叫银戆,二师兄按音义起名宝辰,三师兄就叫杆星,最弱的标明。那么画里船上插了银杆,就是银戆坐船来了,秤杆吊着两位双辫子究竟是谁?我放了鸽子回去,旧画的心形中双辫子给捎去,那就是云鸽安全抵达老家了,他们可以放心。那么潮汕地就快解放,云鸽可以安全回家见爸妈,大师兄特意接她来了;还有一辫子飞扬指向谁人,是我还是双刷子?要是两人同时来接粉鸟子,丢下我一人在此地,那就太不够意思,好歹苦劳功劳我都有了。不回去新城夸奖犒劳一次,让我也趾高气扬一回,要知道,你们只是给了两块银元那么多,路上洞里许多危险波折可知道吗。比孙猴子进盘丝洞难缠多了。
我高声叫:“粉鸟子过来!”她那是不计较我称她为粉鸟子还是云鸽,笑嘻嘻就过来,我死命盯住她的脸颊,吆喝:“笑一个。”
云鸽看我气势汹汹的,不由自主的裂嘴来了一个,实在话,比猴子笑得还恐怖,她僵住的裂嘴,我左右看看,是有那么浅浅的影子,可细看又是没有,我试着两指尖抠住她双脸颊再放开,自言自语的:“看不清有酒窝,摁住指尖一松开就没有。”这二师兄画的什么呀,我把纸片塞进云鸽手心:“自己看看,到底像哪个双辫子?”
云鸽莫名看着我,才瞄一眼又是马上塞回我,气嘟嘟说道:“都是都不是,我知道纸片是哪来的?世上那么多双辫子,辫子有长有短,爱谁谁的?”她一转身攀上崎头婶肩头,像是傍上大神般:“大婶,方德有的伤口无大碍吧?”
崎头婶那苦瓜脸上笑得能掐出水来:“孥子妹,大鲵人精神多了,也不发烧,伤口没了脓水,长出肉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