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功夫,一个老者白发皤然,精神矍铄,起身名宿之中,缓步走近台前,嗓音响亮说道:“倭寇猖獗,窥视天下,到处掠夺,杀人越货,夷本膏丸,资战日绌。狼眼圆睁,抢掠百姓,长进短出,刺刀诉理,强买强卖,甚于强盗,百姓无语,泪滴涟涟。子弟英武,斥逐倭盗,神土纳回,维持公序,复我道统。人间生息,万货交流,唯一要务,公平为上,粤东子民,翘首以待,奉请银杆,闪亮人前,万商踊跃,齐呼教诲,天下为公!”老人说得万分激动,擦去不停涌出的泪珠,喘出一口气,才缓缓说道:“在此驱除日寇强盗,赶走伪政维持时刻,大家都不齿敌伪垄断市场买卖,他们使用不一杆秤,盘剥百姓,重杆子买进百姓汗滴凝成的五谷货殖,轻杆子卖给百姓的吃食住穿,他们靠强盗标杆,奴役我百姓,极度榨剥咱血汗,还言之凿凿,不许申辩公正,就是一帮强盗畜生,毫无礼数可讲。今天赶上光复新政,各界名流商贾云集,为扫除敌伪横行的歪邪,提议公平货值,本人是本地商会会长王贻德,从赣浙一带赶来,特意迎来银杆宝秤,不论大小买卖,以此为圭臬。这是众人熟知的公平象征,以扫奸邪,以证天下,以取众人百姓的信偌,以证天下之公平,更是履诺国父嘱托:天下为公。”
一时间,台上台下一片惊呼欢庆,一杆系着红绸花的杆子被两人抬出,台柱顶上绑着一横杆,往下系有两根红彩条垂落,两人小心翼翼把宝秤套进彩条里的彩环圈;弯腰退下;更像是两人共手捧出一个熟睡的圣婴,生怕吵醒他,安放台上,以供众人瞻仰。
在一片欢呼声中,我此刻是不怕名丑刻脸上,粗暴掰开前方挡住我视线的肩膀和头颅,恨不能把头伸到宝秤旁看个清楚,阿姐一旁不停拉我的胳膊,示意冷静。我能安静下来吗,自打鬼子强掠我家传家宝秤以来,我不惧凶险,出入炮楼狼窝,就是为了我爹横死时那叮嘱我的眼神,如今又有了宝秤号令天下,在众人面前熠熠发亮,而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和我涂家也没半毫扯淡,我可怎么的冷静?远远儿望去,那银杆就是我记忆中的模样,旁边已是有许多老者点燃香烛,弯腰膜拜,比照个对待赵公元帅还虔诚。
此刻,我脑袋一片嗡嗡响声,可看待面前的欢呼庆典,群情汹汹,就像一片落叶即将掉落海涛里。随波飘流?那家传的宝秤是不是真的,还有原先竹岭叫银杆村都是伪名号,乡镇的宝物几代坚持也是乌龙,难不成我爹拼死护佑的就是美丽兼凄厉的假活?我就一飘零女子,对着这台大戏怎么办才好。听到他们的说辞,好像是从赣浙一带迎来的银杆。
我家祖上也是从北面流落到南边的,原先问我爹家道传承时,他总是嘱咐我学会银杆武术后再告诉我。我知道,他记恨自己没有一丁继承道统,我惭愧自己不是男儿身,他爱我娘,听不得我娘劝他纳妾生个男丁继承家传,他也很爱我,一直把我当男孩抚养,教我家传的武功,送我上新城学堂学刚兴起的西学,得空又是要我学乡镇里的私塾教的儒家道学。整天不让我和同年级的孩童玩耍,在村镇里严苛出了名。可没等我长大,弄明白了银杆的出处和流传,全家人除了我,惨死倭人刺刀下,只是我知道我爹的眼神向往。
这会儿,我把眼神投向阿姐,想在她深邃的眼睛里寻找一丝慰藉,或是她能解答个一二三,那黑不见底瞳子里似乎一点嘲弄的笑意,抿紧嘴唇看着我。我有点泄气,可分明不服气,一股热气四下乱窜,一聚神,腹底那点冲上脑门,翻江倒海般:不管他,就当面前就是炮楼狼窝,我憋得脸皮紫胀,感觉蝶斑在脸皮跃动,就在我想分开众人或是拔身跃起,在众人头上肩膀飞越,胳膊被阿姐双手紧紧拽住,扯我到外围,找一人稀的地,悄悄叮嘱我:“上面唱的是支持抗战的好戏,你不能乱了场面,站到对立面去,那就唾液满身,坏了你家传的好名声。好戏刚开场,得演到关键时刻,你能亮出真假能耐或是找一节点,亮出你绝招什么的,搏得众人服气。我知道,你们银杆村的镇村之宝,赤龙乡镇的镇乡之宝,扬名粤东,流传许多代了。可真假定海神针,只有美猴王知道,你能亮出什么,在大众面前恰似如来法眼里证明呢?”好像一声阿弥陀佛,我瞬间冷静下来,阿姐再盯住我眼神,恳切说道:“台上货色或真或假,你也是不能在此刻坏掉场面和自己,那会影响你下来途路的判断和寻归。”
一下,脸上的血气退了下来,我眨眨眼,看了看台前众人顶礼膜拜的样子,我是莫大安慰:这银杆在这里还是很有号召力,不管是商界还是百姓心里,那都是永远的一道彩虹,会产生许多美好的传说,只要中华的道统在,那天边永远不会缺乏彩虹闪亮,永远有岭南子民追逐理想的境界。可从天上回到地面,就在台上那号称真实熠熠闪亮的银杆,这会儿触手可摸的时刻,这已经赢得众人礼敬的宝物在我又当如何?我咬紧嘴唇,感觉又是蝶斑和心脏一起脉动。姐妹俩费力挤到人群前排,我目不转睛看着台上,细细辨认印象中家传的和台上那杆子的区别。耳旁传来众多商号的唱喏:
“北山粮油贸易大仓的杆秤和银杆宝秤验对完毕,标码没有误差,准星对照宝秤一样。”
“岭南果盘商行杆子上前验证宝秤,一点误差已作更正,码星秤砣已有封记。”
“南洋烟草岭东商号验证杆子,烟叶货仓对比宝秤,三杆子精选,一号杆子和宝秤验证无误,已做标记,其他两杆封存。”
过一时间了,台下大众不耐烦了,喊道:
“宝秤出山,标码天定,余下商号,可慢慢验对。我等晒得发烫,快把压轴大戏唱响,没有舞动银杆枪,万商会就不地道。”
“有宝秤,没倭骗,一道银杆量天下!一道杆子枪催动抗倭烈火!”
“快把杆子枪使出来,我们瞧瞧!”
“飞舞杆子枪,挫东洋人锐气。”
大众人喊声此起彼伏,会长王贻德朝台下急忙摇摇双手,说道:“万商会主要就是标记商号度量,把东洋敌伪强买强卖的强盗行径拧正回来,还百姓一个公道。至于银杆子枪,什么时候召开武林国术大会亦可上前舞动,大会为纠正敌伪买卖的奸邪为主,欣赏武术,须献礼元神,求来公道之日,方可行进。我们商号一众,为了赶此大会,从赣浙一带赶来,路道险阻,跋涉徒步,风餐露宿,亦车亦船,人马困顿,就为了赶这一趟,给大家欣赏宝秤雄姿,也是拼了。就请大家谅解,过后人气勃发,再欣赏银杆枪,切磋配套的一招一式。好不好?”
“不好!”几乎是众人一口的拒绝。
“抗日将士在前方,几天几夜没睡觉是常事。”有人台下呼喊着。
“我们后方支援抗战,没得睡觉也是经常。你们有吃有喝,一点疲惫算什么?”跟着的人呼应。
“此刻国难当头之际,更多是精神的奋勇,如是坚持不了,那也不要赶趟,晚一天亦可,为什么急促叫大家来看?”不止一人质疑。
王会长倒也镇定,伸手止住台下喊声,说道:“既然众人错爱,那就叫后生兄子献丑了。来,阿英,就给大家亮上几招,以解大家心头之燥。”
旁边一年轻人过来,双手抱拳对台下众人行礼,是的,眉宇间是些许风尘,倒也英姿勃勃,他双手也对台上宝秤躬身行礼,然后抽出银杆,解下红绸花,一手把秤砣捋下,右手擎杆,左手套进秤砣套环,双手平放,秤砣和秤环垂下一般齐整,众人齐齐喝彩:“第一招,宝秤出山!”
阿英把秤砣靠着胸前,右手高举银杆,直指天宇,大声喝道:“第二招,天边彩虹!”台下已有人窃窃私语。
阿英不管不顾,高举杆子大家面前转了个抡圆,秤砣在手中划个小圆,声镇河山:“第三招,锤落波涛!”台下更多的议论声响。
“第四招,万杆争先!”阿英把杆子抡得密不透风,秤砣在左手也是转着小圆,小圈催动大圈,似浪花滚滚,又像铜钱大小前后滚动。
“第五招,银杆独尊!”台上的杆子在阿英手中指天摇动,千百道炫光闪亮耀眼,而秤砣缀着秤环在胸前横摆,也有银光在下照应
台上阿英努力甩杆,汗珠子甩进炫光里,口口气吁,压不住台下部分人议论纷纷:
“招式叫法没错,可味道变了。”
“当年涂家出山,师父徒弟亮招,可不是这般花架子。”
“涂老标杆,那招招硬实,凌厉虎势,那才一个漂亮过瘾。”
众人是佛,佛口一开,王贻德脸上挂不住了,汗珠子比阿英还多,老方步走到台前笑口盈盈对台下说道:“刚才舞动杆子,那是应大家要求,本来舟车劳顿,人员疲乏,想是寻找吉日,焚香膜拜,求得赵公元帅旨意,才在大家面前起劲献舞,可压不住大家喧闹,我家徒儿学识粗浅,不是满足诸公之意,也请谅解。”
“可万商大会,何等尊荣,不能草率了事,尤其是次序不能变乱。首先银杆亮相,众人唱喏,三十六式银杆献舞招招过台,众人一口赞赏,这才验证其他杆秤。这般急匆匆的,又是为啥?”台下还是不依不饶的。
“嗨,还不是倭人逼的,如今抗战大计,其余让路,商号昌盛,银杆促动货物流动,统一度量买卖,银号充盈流动,产生了盈利和税赋,给前方将士充足军需,百姓信服银杆,亦能奉上生成苦品,交换所需,改善自己生活,赶前一天就是一天。都是等不起。”王贻德急了,使劲摇摆双手,还是压不住众人的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