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踱步回去房间,想了又想,怎样也没理出一点头绪,抢天撞地的哭喊,前些日子,大家不是看得太多了,那是东洋兵杀人放火过后,收敛家人,咬牙切齿咒骂日寇时经常就有,过后悲切无助的嘶咧和这东洋大妞何其相似。有点我还是心有戚戚的,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就这姐姐带着邻家小妹,对她父母一句承诺,她没有各自飞,撕心裂肺的那点姐妹情触动了我心底底那点柔软。小时候,我学了爹的一点腾跃,随便攀越树枝,手心抓了一只小麻雀,这欣赏手心里吱吱叫新宠,我娘看见了,过来叫我放了它,指着围绕我身后树旁两只老雀叽喳的抗议闹腾,说道将心比心,弱小也是一颗同样的心,同样的疼。我自己曾经抢天撞地的哭,就是听不得人家这般的凄惨哭声,可现在自己又能怎样?山田佝偻身躯挑着木桶,走在路上,还是不断朝我望过来,腾出一只手不断擦眼泪,她的眼泪和我有关系吗?我还是心里一阵阵发疼。
中午的饭菜嚼到嘴里一点滋味也是没有,大乾在旁和陪同官员的大声吆喝,干杯说的是庆祝抗战胜利,我怎么的就听出他们共同庆贺多了个捞鱼虾的机会。大乾过来举起杯子劝酒,我一摇头,表示有纪律,干活时间不能喝酒。大乾大声喝道:“出门在外,没有那么认真,别误了事就行。哪次上面叫陪酒的,我一定把你带上,这酒后的跟斗更是迷人,人家喝酒要唱歌或是划拳助兴,我大乾就喜欢喝酒翻跟斗,一个跟斗翻了,酒气全身匀了,四肢有劲,头脑更清醒。小妹妹,什么时候,你教我也是翻个跟斗,就这时候,我就拜师了。啊哈!”
我虎起脸:“这酒后饭菜一个跟斗翻出来了。”
他两声嘻哈应付,老是说我不知趣。下午干活,大乾换了个人似的,连串问题接着问,好像是机枪连轴开,大眼珠子提溜转,我负责记录,东洋问话的,听不明白,可转达了中国话的,我晕了脑袋,都要记不过来,看着每个问话东洋兵,在心里就像是山田的答话。
回去过海,平川加谷船上又是朝我们一连串的鞠躬,我想起山田说是受了磕头,就要出力,朝他不耐烦一挥手。平川大声嗨了一下,才直起腰去操舵盘。大乾旁边看着我,若有所思问道:“我们房间里看你和东洋老姿娘树下谈话,出来后就闷闷不乐,你们以前认识,都说了什么?”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潮里,不想出来,不耐烦说道:“她不老,现在我和你是同事,以前和她曾两天的同事。”
“哦,我知道了,我看过一张报纸,是不是和你牵手的就是她?”
“不客气说道,你把我摸透了,再给我做制服的。本来我是不想人家太多认识我的,就是我不想认识的,许多人都认识我,没意思。现在这制服穿在身上,比对一挑子还沉重。是她,可是照片上的东洋女子是三人,现在俘虏营地只有两人,一个说是给中国大官抢去了,要我找找看。”
“有制服穿,就是有责任,更是有权力,你不是享受了东洋人老是给你鞠躬,多爽!老百姓没有权力,人家东洋人凭什么给他鞠躬的。就是凭着制服,人家才会求到你头上。制服的威力,大家可以共享。”
“瞧你这人模狗样,过去东洋兵在过道执勤搜查,用刺刀强迫老百姓给鞠躬,你现在用制服压迫东洋人给你鞠躬,就像是一个得势的二狗子。这些个不是自愿的鞠躬,我是受用不起。是不是有了制服的威力,网兜里捞鱼虾才是你的目的?”我毫不客气骂他。
他竟然哈哈大笑:“骂得好,可你不能都骂了社会的许多办事机关。大家都这样,你也不要装清纯,扮高尚。不是说道水清无鱼,至察无徒。我带你出来,就是你带路的,学着点。要想在机关里混,大家就心照不宣,说话和做事不是一码的。有道一日,你也是觉得狗饭比人饭来得香,因为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讲究,吃到肚子舒服,你狗饭吃多了,才能吃人饭。说说看,她求你的背后,可有什么鱼虾可捞?”
“她都穷到只能穿死人的军服了,你还想着在她那里捞油水,就是伙房里潲水缸里的油水都不属于她了,连口猪食她都没有。”我连带嘲讽骂他。
大乾倒是一点不生气:“小妹妹,你就是小看东洋人了,日本天皇宣布战败,多久才举行投降仪式,多久才交接敌产物资,他们有的时间藏着掖着。与其让他们偷偷摸摸带回去,变卖了,还不如留在中国让我们受用。就算她没有,可她的同胞有,自己可以向她同胞借,回国了再还,东洋人多坏,再使劲榨他们一点又算得什么。现在看着他们朝穿制服的弯腰鞠躬,还不是怕丢失自己兜里的一点小九九。”
“你心里那点小九九,早晚害了你。”我在心里骂了他多遍,嘴里说道:“要是你想从她那里捞鱼虾,你就先找出她带来的妹妹,你不是看过报纸吗,就是站在旁边那个梳着丸子头的女孩子,初中没有毕业就到这边了,现在也就是个初三高一学生的年纪。”
“在哪丢失的,要是给山里暴民抢了去,那样子是很费工夫的,要回来价码很高,还不一定能要回来,还有日本给原子弹炸了,污染厉害,要是人家不敢回家,在山里面乐不思蜀,救了她回来,她还不乐意。我告诉你,太费力的事就别做了,叫费力不讨好,碗里寡汤少盐没滋味,那就算了。”他瞄了我一眼。
“你呀,满嘴里离不开鱼虾和油水,如是你的妹妹,你又当如何?真是的!”我不假思索说道。
“哎呀,我可没有一个东洋妹妹,那样,我不就成了小汉奸。看来,你的话题越扯越惊人,不能让脏水沾了我衣裳。”他故作大惊小怪的。
“别整天的鱼虾和油水,心里干净点不行,她没有当过特高课,就是当过我两天的姐妹,就冲这个,我心里还惦记着她。怎么的不能和战败国的人有亲情和友情吗?”
“你呀,就是太单纯了,比喻说,你那次或是在东洋兵的慰劳会上唱过歌,现在追究汉奸叛国罪,就可把你当汉奸论处,审判官完全就可把你毙了。不要轻易沾上东洋屎,那是谁都不愿意闻的。”这次他是认真对我说的。
我又是陷入沉思:若是做了这边人们谁都不叫好的事,我能怎么的立足?或就是看着咱国家官员在胜利后作威作福,欺凌战败国的弱小,就装聋作哑,是不是也对不起我娘轻声曼语的说道,会不会一辈子想起这事,心口就堵。试试看吧,先尽起码的道义再说。
“乾哥,你说的不要这么吓人好吗,东洋女子是给和我们挂着同样的胸牌的官员抢去的,人家都不怕东洋女子是特高课的人了,把东洋屎捞进屋里不嫌臭了。咱就打听一下又是怎么了,没有山里暴民的行为,是城里一处大宅子的事,他们都有人看见她在家中哭闹。就别管油水和鱼虾了,你有办法的,先帮我打听清楚了,就当我欠你一个情。”我认真对他说道。
“你就是说得我又喜又惊的,我费力给你做了套制服,你就是不肯还我的情,现在要我打听一丁点,就你卖我个人情。和我们挂同样的胸牌的人住在城里大宅子捞个东洋女子,这不难打听,可厉害关系就大了,不知你我能不能承受得起?”后面一句,他小小声说道。
“你探知了就告诉我,就当我欠着你的。上岸吧。”坐交通车,我和他同样陷入沉思,一路没话。
晚上,我特意把这件事告诉文麟哥。他吃惊看着我,一字一顿说道:“蝶兰妹子,我找你是来做主要的事,咱不能做份外的,那样会影响份内的要紧。唉,庄碧月和你,姐妹一个德行,都是爱强出头,庄碧月强出头,炸了永芳敖幸,似乎英勇,但本来她是可以做更多更重要的,就是当年不炸,永芳敖幸还不是进了战俘营。可我就失去一个得力的伙伴。我找你来,就是接替她的想法。这样吧,你问了郑大乾,他满脑门子的油水,或是没有油水的事,他就不再掺和,你别找他了。原本这件事实际上我知道,可超出自己能为的,就不能管。”当年,我是不知道里面的厉害,只想舒展良知,谈不上伸展正义。因为我心里还有对东洋兵的憎恨。我很疑惑看着面前原来可亲的大哥哥。
他和缓一下口气说道:“我强调一点就是先做好自己重要的事。看样子,你还不明白我说的。这样吧,办事机关上面有个督察的配备,哪怕只是装装样子,你想做的可以匿名向他们反映,一封简短的信就好了,至于有无效果,我们就不管了。社会的痼疾不是我们努力一把就可以消除的。”
“好哥哥,我都不知道是谁干的,我反映谁去,就我一个没有站热两格地砖的姿娘子去努力?你知道了,可不可以告诉我是哪个上级官员做下此事?”
“我为你好,还是不告诉你了。你就当什么也没告诉我就是。孰轻孰重,要掂量掂量。听哥一句劝,你就当什么事也没有。”我是信服文麟哥的,就是听不明白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