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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弱水盈盈

早晨,我们耳听孙女的绵软话语,还观察老蝶儿的脸色,还像这几天,老人家竖着耳朵,淡然望着远方。我们也就放心了。

铁蹄踏过的土地,留下一具具的尸体,极规矩的秩序,死一样的寂静,也是萧索的市面和乡情。据说是一个女子小烟贩,照应生活,和执法人员争执,掀起岛上一场大风暴。一时间,社会只有军队的号令、枪声和警告。人们出门谋生,加快脚步,缩短脖子,快点回家。风里雨里,浮萍碎片残食滴滴,绿叶遮盖禄饵点点,许多乌龟王八聚一起抢食,还没吃到嘴里,风暴搅黄了天地,江河池边急速激荡,乖乖儿赶紧吐了出来,没等出窝显摆,头缩回壳子,赶紧钻进泥里。什么智人说的:一只小蝴蝶在山里轻轻拍了一下翅膀,能给远方带来大风暴。这只小蝴蝶更是厉害,那女烟贩就这样轻扬举高了膀臂,带来了远处近地的全岛大纷乱,惊动最大的人物拍案而起。我说呢,如今老蝶也厉害,在广场轻轻比划一下胳膊腿的,也在激起轻轻回应,七十多年了还能留下涟漪。阿嫲,你那翅膀就不要拂我了,阿叔阿伯笑话。

可天使人性,草民总是不堕寂寞。那年当时,静寂封口的秩序下,非找了话题膨胀内心,和众人分享八卦,看着他们咋舌好奇炫耀自己先知不是,压低脑袋,却是滔滔不绝,油盐有了,添点自家酱醋,一家传一家的,也是众说纷纭。

李营长叫来的为自己脸上贴金的热闹给传到小报上和十里八乡人那里,什么的话题都有:“花魁挺胸护弟,犬王咆哮枪口;嫲孙仗义铁甲前,岛民留有缇莹心;老共案新鲜弟,新寡花老道义;杨乃武现代版,小白菜英姿爽;警员分辨铁蹄印,外省小弟留迷案。”等等标题,满纸飞扬,众口铄金。说书小段的精彩和大众的铺天盖地说戏。各种版本就诞生了,痴迷了好奇人,疑惑了当政者,无论如何,这情形不是李营座当时能估摸到的,却是成就了紫嫣的心愿。

紫嫣带了荤旦回来,忙碌着草地边拔来艾草,大锅里熬水,搬来凳子坐屋檐下,拿大盘子放凳子底下,让荤旦坐了上去,滚烫的艾草水倒进盆里,让荤旦在上面蒸浴。荤旦此刻比阿孥乖多了,阿姐怎么说他就怎么做,是啊,有驳嘴的权力吗,命都是阿姐拉回来的。

刺溜帮跟在后头,一直远远看着,心头不是滋味:试想过去,自己出生,老娘有无这么殷勤高兴为我洗浴,怎么的他俩才认识多久,寡花就把小白脸当自己娇儿养了。一阵吆喝声过来,那军民巡警混编的巡逻队踏踏过来,刺溜子缩起脑袋溜回家去,眼不见为净,再嫉妒也没用了。

荤旦蒸完浴后,多了点神气,不用阿姐操心了,自己就到井边,打起水一桶桶往身上浇。毒黄水褪去,一挨水汽干了,大太阳底下,肿包似刀片刮肤的疼,还有裤裆里急促的刺痒,急忙背对阿姐,赶紧伸手进去,急促抓几把,那味道是好多了;比起带着镣铐,绑在架子上,由着疼痒发作,那是能想到的酷刑:好像全身给蚁虫嚼咬,一时间感觉血管就要爆裂,可手脚就是顾及不到,真想一头撞死算了。现在是舒服了多。大桶大桶的水浇,大把大把的裤裆里抓,许多天来,这是人间最好享受,他长时间的吁气,尽情感谢阿姐为我拼命挣来的身心自由。马上又有点脸红,背后阿姐看着呢。可不雅实在抵不过挠痒的舒适,再想想,阿姐忙碌时面对自己,胸口上下掀动,自己背对着她,撅着屁股上下骨碌,是不是同曲异工。想什么呢,黄肿包把脸红盖住了。有时间看了看,哪里已是抓出了血痕,湿漉漉的手上一丝丝殷红。眼睛急促捕抓,一些体位死角就是看不见。不管了,人身已经太滋润了,多少天束缚的镣铐一旦解开,整人的活力回来许多。

紫嫣坐在自己屋前,眼睛不眨看见阿弟洗刷,光滑的皮肤现在好像干涸河沟底,凸显圆滚滚的石砾子般。她和巡逻队的人眼神相对,刚一时,她感谢人家的执法,使之没有刺溜帮的骚扰,再一时,就有点怨恨,都是你们胡乱执法才使阿弟平滑的肤色有了黄包包;接下更恨自己,怎么就不能撇下生计,死缠着和阿弟去探望陈武,或是自己认识的人多,招呼到位,也就没有这场横祸;她甚至抓起自己的头发,要是先告诉他尚道友的住址,那该也不会有这等祸事。正胡思乱想,巡逻队的个把人员和她点点头,好像是熟人打了个招呼般。不及回应,阿弟在身前闪过,她急忙跟了屋里,指着凳子上的衣裳:“阿弟,还有一套原来缝制的内衣,你将就着穿,天气稍暖,外衣要穿,少少披一下,候我洗净补齐监狱出来那套,看你样子,如是害羞,两套衣裳轮流着穿,那沾了毒液的衣裳要勤换才好。男人简单点没关系,就光着上身,我还要为你涂药呢。”

荤旦心想:“在师妹面前,闽西那里,只要有人地方,我都是整套衣裳穿着;毕竟肩上的狼牙印瘰疬,样子实在狰狞,师妹一靠近,摸着品味,微微兰香体味使我中毒般上瘾,惹出人生一场麻烦。现在这狼牙印会不会吓着阿姐?还有她在迸发自己体能时,那种甜甜之中带有辣椒般的体味更使我眩晕,那天我恨不能逃离快点,惹来她泪水涟涟,味儿围着我打转,怕得我拔腿就逃。刑场再闻到她的味儿,就是那么身弱,还是耐不住的发晕,这不会又是我的另一场大麻烦的祸端吧。可事已至此,我还能怎样,衣裳穿不穿已不是自己说了算的,别说一套衣裳是拼死拼活记不清多少汗水才能挣下的,那套台湾装束的衣裳可有阿姐千针百转的细腻,好好儿穿出去,进了监狱,糟蹋了不成样子。再粘上黄毒水的,想想看,会惦念一辈子。阿姐爱清爽,也得两套衣裳轮着换。眼下局势混乱,不知什么时候才可过海给师妹交差去,自己没问成陈武王八蛋的,看样子他不会再告诉我什么了。还没见着尚道友呢,他能告诉我什么呢?自己过海来,想着简单,做事却是不断挫折,什么时候能顺利的完事呢?唉,我的命总是折在女人手里,果真她们那么美妙,都是关切太多,才有了一次又一场的烦事。我的命呀,也由她们掌控,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算。”

“阿弟,想什么呢,眼神闪闪的,怪迷人了。就来涂药吧。对不起,看见你了,我又想起原先的死鬼,他对我的笑实在和你嘟嘴有点像。你呀,赶快涂了药好了,抹平身上的肿包,皮肤光滑,那身材实在完美。说笑了,一些个大大的学堂,他们不是在招画像的模样人吗,没看见你,不然会找你去。这肩上的凹凸的疤痕,或是要画之前,我拿雪花膏给抹平了,凸出的一点就叫他们不要画了上去。哎,你说我都说哪去了。我细细摸摸,那肩胛上的疤痕是怎么回事。”

一阵浓浓的甜味袭了过来,荤旦又是要晕了,可逃那去?他双手乱摆,哀嚎着:“阿姐,就是狼咬的牙印。没什么好摸。”

“这么大了,还怕丑吗。阿姐不嫌,苦命的阿弟,身上有狼牙印,那是穷苦人出来的,原先吃了不少苦吧?唉,我只有个阿兄,他是疼我,可太忙了,没时间顾上我。实在的,现在还没我过得好呢。拼命在地里刨食,能刨出什么金子和银块,对付两餐就是。我不时还接济他一家的,当然,也算爹娘一起给了。我爹娘没给带出一个弟弟,我就稀罕你,要是有,该和你一般大,或是也这么招人喜欢,不然,死鬼过去后,我也没这么寂寞。嫂子和我说不上话,怪我照应太少,她看我现在空落落的,想着那个她孩子堆里的老二给我过继,我想,自己这么年轻,要就自己养。她呀不高兴,对我没好脸色看。哎,都和你叨叨什么呀,说得上吗,我治好了你,让你回海那边去给亲人看看,岛上有个阿姐就是不一样。就不知什么时候警所会放了你,再不用去签到。没有销案,估计没哪只船敢渡你过去。阿姐轻点,让你亲人知道,海这边阿姐还是挺会照顾人的。来,我药膏专治无名肿毒,该能治你这小小蜂毒吧。闭上眼睛干什么?你枪口都对过了,还怕几块药膏吗,到我这里贴的人,没见过那个喊疼的。试完这几块,阿姐再炮制就是。”唠叨伴随香气整人儿盖住了。

荤旦屏住呼吸,靠在墙边微微喘息,可把阿姐吓坏了:“阿姐本想你贴好膏药后,再熬粥喝,肯定在监狱饿坏了。那阿姐贴好这两块,就给烧饭,你饿太久了,不要太猛的硬料,先熬点鱼片粥吧。”她手上柔柔抚平了,急急忙忙的进厨房忙碌起来。能说啥的,阿姐你就离远一点我就缓过了劲。

当鱼片粥的香味敌过了阿姐的味儿,说不出的舒坦,都不知过去多少天了,在监狱吃的粗粝食物,荤旦勉强咽过喉咙,阿莱给找了几个小吃和烤番薯,可只抵过了两顿的满足。认真看一眼阿姐,心里阵阵温暖;正好四目相对,阿姐眼神使荤旦想起亲姐那般的关切,他有点走神了,呆涩看着:过去那穷苦亲缘的呵护好像不曾远去。对了,过去那时,自己还只是一孩童,感觉没这般强烈。给师父收养后,又来一位,师妹对他胜如亲姐。现在,自己已是一男子汉,可就是挣不脱阿姐阿妹温润,特别是要受尽迷醉的折磨,那令自己眩晕入迷的感觉什么时候能挣开,近来好像一张大网把自己牢牢缚住,想高举双手,蹦跶开了的男子气概,就给女人的网络绑定了翅膀,还锁住喉咙,挣脱不开,喊叫不出。再说过去自己曾一度赌气,从师父家里出走,虽是离开令自己气短的味儿,可自己就是打不起精神,浑浑噩噩无所作为。暗中看见师妹到闽南了,自己刻意离开她,可还是挣不开她的魔网,被牢牢被擒住。到了海这边,又给一张网套住,自己想逃离,不是给马蜂叮咬,就是给牢狱折磨,上了刑场,还是那张网把自己捞回来,我人生注定只能在网里蹦跶吗,我真是犯了桃花劫吗?师父教了我一身男子汉的作为和气概,真是折在女人网中吗。

“阿弟发什么呆呀,是不是在牢房里没睡好,现在疲倦了,你头发干了才好睡觉,不然会头疼的,再忍一忍,要不到太阳底下晒一晒。瞧我这急病乱投医,你这肿包晒不得。”阿姐真是会找话题唠叨呢。

“不是,我看阿姐这许多天过去,圆圆的脸熬出下巴,都是为我。看着枪口下的气魄和为我涂药烧饭,瘦了的是操心的。阿弟实在说不出什么好,这辈子怎么还的。”荤旦有点心虚,言不由衷的。

敷衍一句,给紫嫣却是惊鸿一瞥:“阿姐和你相处这些天,才听到一句索心的话,再危险再难为都值了。其他房间,阿姐最近没怎么收拾整理,怕你怪我照应不周。要不你就到阿姐厢房里歇息了。那里清爽点,把手枕高一点,迷糊就睡过去,头发也就干了。”荤旦分明看到阿姐眼角闪现一点泪光,连串的体贴又是出来。

关怀太过了可把荤旦吓坏了,那里面的女人气味可不把自己埋葬了,急忙说道:“再凌乱的房间那和监房相比都是天堂。”

他逃也似的躲进栈房里,随便拉了外衣蒙住就闭上眼睛,心间还在翻腾:外面纷乱情形不巧就让自己碰上,阿姐是泼命担保,自己才能回到栈房,签到的绳索还被警所拴住。唉,海那边师妹不会在水边眼巴巴望我吧,银杆的消息还没问道。就是有了消息,好像是脚给绊住。阿姐这情这义,我是半辈子在这里做牛做马也报答不来,可现在就是自己一副淌黄水有毒身板,半生不死的神气,那什么还给人家。可怜哪,我这人天生这么麻烦,命中带煞。一处的银杆神圣使命,师妹的望眼欲穿;而此处阿姐泼命气量和温怡情怀,还有分明留我多住日子多做活的期盼,我可怎么办?现代石猴子的我,难为有分身术,就像一把银杆亮出,哪头轻哪头重,真掂不出。我嘴上几丝绒毛小心思,可为难死了。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人睡了,可鼻子还没睡,朦朦胧胧的一丝捂紧赶走了点点凉意,再来几番和花色大网挣扎的梦境。

荤旦刚从屋里出来,阿姐赶紧迎了上前,关切问道:“我先看看贴了膏药的伤处怎么样?”反正阿姐稍稍的关心,身上就有了一股迷醉自己的气味,闻到就要发昏,可那是逃不开的,荤旦褪下上衣,把肩和背露出,屏住呼吸。紫嫣刚揭开膏药的半边,忽是一下赶紧捂住,关切问道:“阿弟会不会疼?”

“不要紧,我人都发麻了,什么感觉都没有,再不在乎的。”荤旦就是想尽快完成诊治,快快脱离气味沁入。

“唉,都怪我,膏药太粘了。我没想你的皮肤经不起粘贴,一撕开有点血丝渗出,阿姐粗心,阿弟就不要怪我。”紫嫣真切看着阿弟眼神,还忍不住要去摸那个狼牙印。

阿弟赶紧升高上衣:“阿姐说什么呀,监狱的棍棒都受过,一点肤紧有什么关系,我人可是爽气多了,明天到警所签到走路没问题。”

“嗨,会不会这膏药到你身上就疗效不行了呢。阿姐到底不是郎中,请一人来,可世道这么乱,处处栓紧门,可怎么好?”阿姐皱起眉头。

这下可给阿弟减少内疚的机会:“阿姐,不要紧的,我感觉有了青草蒸浴水洗。人就舒服,药膏炮制就留给外边人用,我光糟蹋了东西,心中不安。你还挣钱养家呢。”

“阿姐为了你,倾家荡产都愿意。就是药膏还要再采药材炮制,看样子,好像对你没用,咱就先用青草水洗洗看看。”阿姐的眼神分明有点焦躁不安。

“阿姐,不要紧,我已是好多了,精神气倍爽。”荤旦是想躲开阿姐过分的关爱,祈求的眼神里就想阿姐不要太多关注自己。

阿姐急得声音有点抓狂:“哎,普通蜂毒最多个把星期就好了,可阿弟的肿包那有二十多天了,还淌黄水出气味的,我是怕毒都跑内脏里,发皮肤外,若是再有溃烂,岂不是内外毒性发作。要是这样,我可怎么对得起你那边的亲人?”话音里抖抖的,让荤旦也有了戚戚的心颤。

荤旦疾步离开阿姐,随便地上捡了根树枝,就在屋前舞起银杆枪术,大声大气说道:“阿姐,我不是很好吗,能吃能睡能舞枪,有点身上什么瘴气,我多舞弄几回就好了。我还想恢复后,好好的报答阿姐呢。”

“先不说报答,你起劲耍弄,能去除病气就很好,阿姐想着看你身段灵活,肤色一点黧黑,双眸锃亮。”阿姐倚在门边,一丝欣慰一点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