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这些年也没有与人争斗的经验,若是被人暗算……”伏传争了一句。
谢青鹤似笑非笑:“那是谁告诉我,自己险些被冼氏村姑坑漏了马脚,多亏三娘提醒?”
“她只是比较熟悉村姑的样子,才会发现不对头,不是说她就能与人争杀……”伏传嘴上争着,突然想起了曾经刷新他世界观的安安。生在底层的妇孺与养在深闺的娇宠不同,她们既不软弱也不天真,并非想象中那么柔弱愚笨。
谢青鹤原本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不喜欢被人质疑,唯独偏宠伏传,被伏传争了两句就不再坚持了,妥协道:“你若实在担心,起一课也罢,看看大致在什么方向,我去替你把她接回来。”
“我使人去接她就是了,怎么能劳动大师兄?”伏传将三枚铜钱放在手心揉了揉,终究还是放回了袖子里,“我听大师兄的。”
谢青鹤让他坐下把饭吃完,说:“若是两个时辰之内没有消息,我亲去找人。”
事实上,并没有花上两个时辰。
半个时辰之后,宋未就孤零零地回来报信,说:“先生,阆大人府上说他昨夜吃坏了肚子,折腾了大半夜,这会儿也没有好。倒不是病得起不来,只是老滑肠出不得恭房,不能来府上拜见。小的好说歹说,阆大人府上管家也不肯松口,小的办事不力,请先生责罚。”
谢青鹤正在御使长剑,十八斤重的铁剑在空中飞舞,闪出森森寒光,闻言收剑入手,忍不住笑。
伏传也怒极而笑:“他倒是会找理由!”
这边宋未才说完话,二郎就匆匆忙忙闯了进来:“大师父,小师父,我娘回来了!”
“可曾受伤?”伏传马上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谢青鹤投剑入鞘,跟在伏传身后。
三娘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把宇文彪丽也带了回来。宇文彪丽伤得颇重,大郎正在替她诊视,虞雁书则服侍在三娘身边,三娘钗环凌乱,衣衫沾尘,看上去也不是很体面。
见伏传与谢青鹤前后进来,在场众人都要起身施礼。
“不必多礼。”伏传又刻意吩咐了大郎,“你先看诊。”
大郎也是刚进府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去拜见两位师父,三娘就带着宇文彪丽回来了。
二郎这六年都在莽山当野人,医术不说生疏倒退,起码是毫无寸进。反倒是大郎这些年随军行医验方验药,积攒了不少看诊经验,医术突飞猛进,就被三娘捉去给宇文彪丽救命了。
“我跟着宇文姑娘出去,刚开始以为跟着她的是丞相府的人,哪晓得走出去没多远,那几个丞相府派来盯梢的就撤了。”三娘说。
伏传点点头,说:“韩琳亲眼看着我使你出去跟着宇文彪丽,他自然会把人撤走。”
“那姑娘也知道情势不妙,转过头来对我央告,说这事不曾办好,只怕会被灭口。我问她什么事没办好,谁会灭她的口?她说,她受萧家八少爷指派,前往王氏门下套取修行之法,本就是萧家的暗桩。昨日去丞相府上,故意质问两位先生为王氏出头,是想使王氏彻底触怒先生。”三娘说。
这也就解释了昨日宇文彪丽的种种反常之处。
王寡妇没有接到韩琳的帖子,依然安排女弟子们到丞相府赴宴,是她不想再节外生枝。
虞雁书等女弟子都很安分,欢聚一堂看上去十分和谐,唯独宇文彪丽跳了出来,强行为王寡妇出头,甚至还想攻击虞雁书,认为虞雁书偏向未婚夫大郎,背弃了自己的师父。王寡妇几个年长弟子都惊呆了,合力把宇文彪丽摁了回去。
换了任何一位世家出身的家主大佬,萧明仁都不敢安排宇文彪丽出来强行栽赃。
然而,众人皆知,王寡妇市井出身,没什么太大的见识。非要说她没接到韩琳的帖子心生不忿,安排徒弟去找伏传胡搅蛮缠大肆吵闹,这就完全符合大众心目中市井泼妇的形象了。
这一番安排可谓用心刁毒,且充满了上等世家贵族对下流贱民的轻蔑歧视。
哪晓得谢青鹤压根儿就不吃这一套,宇文彪丽寸功未建,反而暴露了身份。谢青鹤让伏传找人跟着宇文彪丽,打的就是引蛇出洞的主意了。韩琳果断撤人不再搅合此事,怕的是在此事上说不清楚。
然而,河阳党人并不知道韩琳府上发生的一切,也不知道三娘跟在宇文彪丽身边。
“富安县的事闹得这么大,以我想来,她是萧家的暗桩,无论此事成与不成,只要她出面办了此事,为了撇清关系,萧家都会杀她灭口。”三娘擦干净手臂上的尘沙,似乎觉得宇文彪丽太痴傻。
伏传暗暗点头,觉得大师兄又先知了。三娘平日不爱插嘴事务,不代表她看不懂局势。
“我想她也算机灵,就想带她回府。她又说自己是背师叛门的细作,只怕不为师门所容,若要投靠咱们府上,总得交上一两件功劳,才能立足。我觉得有些蹊跷,她就说知道萧家在京中有一间专门折抵修法的铺子,明面上是一家赌场,实际上可为高门大户出让各类修本……”三娘说。
伏传向谢青鹤解释:“韩琳与阆田几家都想垄断修法,韩琳以修法酬功,只授予麾下有功将士,阆家田家则只向自家嫡系传功。市井流传的修法大多是李瘸腿和温瞎子他们散播出去的底本,本身是我替李瘸腿他们量身定制的修法,正常人修习并不合适,我也同意禁授这类功法。”
谢青鹤看了他一眼,没有拆穿他的私心。
伏传会同意禁授修法,实际上是默许了他自己、韩琳与河阳党人三方,对修法的垄断。
短短六年之内,伏传能在京城翻云覆雨,将韩琳与河阳党人,乃至于宫中幼帝玩弄于股掌之间,也正是因为这种垄断才造就了他如今超然的地位。
伏传有私心,谢青鹤也不觉得他的选择有错误。骑马人雄踞北地虎视眈眈,后赵天下内部矛盾重重,在推广修法与迅速掌权左右天下大势之间,伏传选择后者,也不耽误他日后再稳步推行前者。
事有轻重缓急,伏传认为早一日参与执棋比较重要,谢青鹤尊重他的选择。
何况,这事只有先后,谈不上对错。
反倒是伏传解释起来略有几分气弱,显然是觉得他将自己的私心放在了大师兄的目标之上,有些对不起大师兄,更怕大师兄觉得他不重视大师兄的想法,会触怒大师兄。
“你就跟她去了萧家的赌坊?”谢青鹤给伏传递了一杯茶,问道。
“她坚持要去,我就跟着她过去,看看她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那铺子就在咸水街东头,也就打着萧家的招牌,看上去是个挺热闹的赌坊,听说开了好些年了。还不到中午就有赌徒进进出出,监场的打手也和气,跟赌客闲聊吹捧,帮着接车送车,赚上几个赏钱。”
“她既然是萧家的暗桩,赌坊里的伙计也不认识她,我平日也少出门,倒也没人认出我来。”
“我俩一起进门赌坊,上桌玩了几把,她就要往里边去,说要玩大的。赌坊那边根本就不许她进,说没有暗场,不设包间,能玩的都在堂上。我与她又坐了回去,玩些不入流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