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电话挂断,我的心跳都久久不能平息。
那低沉的声音放录音一样萦绕在我的脑海中,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十五年时光匆匆而过,前尘旧事,恍然如梦。太久了,久到不真实,久到我有时甚至会觉得,十五年前的那个少年到底是真的存在过。还是仅为痛苦之中我用来拯救自己的臆想?可偏偏方才电话里,他那磁性中带着一点儿哑的声线,又真实到叫我觉得一切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我一夜无眠。
五天的焦灼等待后,我令司机驱车载我前往上海火车站。
站在车站出口,我望着里面川行的人流,心里突然紧张了起来。
等下见面会不会尴尬?他和以前长得还一样么?万一我认不出他来怎么办?等下见了面说些什么?他要是问我的腿…我该怎么回答?
无数念头在我脑子里乱糟糟地绞成一团,我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来。
可能是有辆火车进站了,前面突然涌出一大波提着大包小包的乘客。两旁来接的家属们见了,纷纷面露喜色,各自找到各自要接的人,说着笑着同他们一起离开。
团圆的氛围充满了整个车站。
我一身熨帖西装,眉头微微压低。
这么多年身居高位,商海之中的人心险恶让我逐渐学会了喜怒不行于色。随着年龄的沉淀,我的员工们也越来越怕我,他们都说我周身有一种压迫性的气质,哪怕只是一个眯眼都能令他们不寒而栗。几乎每隔几个月,我们集团都会出现一两个在我面前唯唯诺诺,却又满心雀跃往我身边凑的小女生。开始我没注意,被人提醒她们居然是对我有意思后,我就把她们调到外省分公司去了。只是这样的女人实在太多了,浓妆艳抹低胸短裙有事没事都要来我办公室一趟,即便禁止一切暴露装束也禁不了那娇滴滴的嗓门和暗送秋波的眼睛。搞得我最后忍无可忍统统开除,这种不正之风才终于消停了一些。
尽管我一点都没那个意思,却也不得不承认,爱我爱到死去活来的女人,实在是太多了……
在她们眼里,我高大、成熟、清冷、禁欲,坐拥无数资产的同时偏偏还那般英俊。光环强大到足以让她们完全意识不到我是个瘸子……
想到这儿,我不由得微微正了下领带,鸿眉也压得更低了。
就算心虚,那个人也应该是他,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可是当人群散尽,我终于在大厅的另一头看到那个定定站着的男人时,我的心还是不禁狠狠咯噔了一下。
白衣黑裤,高高瘦瘦,黑色口罩将右侧脸颊上的伤疤遮住大半,却也仍旧露着一点,将他整个人的气场衬得分外阴郁。
他也在远远地望着我,目光像钩子一样没有丝毫偏移,保持那个姿势,已经不知多久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
脚步声、交谈声、人声、车声通通远去;汗水与汽油的味道四散蒸发;灯光黯淡下来,眼前的一切虚化、失真;而在那逐渐模糊了的世界中央,咚咚心跳声中矗立着真实而清晰的他。
他瘦得厉害,却站得笔直,整个人犹如一柄出鞘的刀锋。他眼窝深陷,可那里面的视线却像烈火一样灼烧着我的全身。时间一秒一秒地过着,滴滴答答,敲在我心里。终于,他尖刻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这静止着的黑白世界才重新开始奔流。
和无数次梦中飞奔过去紧紧相拥的重逢场景不同,眼前的情况简直平凡到乏善可陈。他微低着头,长长了的头发有些遮住眼睛,辘辘声中,他拉着行李箱走到我的面前,而我则下意识伸手,抓住了他箱子的手柄。
平平淡淡,自然而然,就好像彼此分开的时间不是十五年,而是一个星期。
只是,我注意到,在我转身拖着沉重的右腿往前迈出步子的时候,他的眉轻轻皱了一下。
“……”我索性不走了,命令司机把车开过来,双手扒着车厢,微一用力跳了上去。
“上车,”前车门关上后,我戴着墨镜,对着站在外面一语不发的他偏了偏头。
前排坐了我和司机,他只能坐后排。好在他也没推拒,在和司机一起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后,就径直在后排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