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的春寒还剩了个小尾巴,昼夜温差大的山区,晚上还是会很冷。这个季节里,在云城和豫省交界的山区少见行人来车,所以国道上那辆摇摇晃晃的车的昏黄灯光在夜里显得格外醒目。
路碑,四十八公里处,车缓缓停下,司机出声道:“老板,到了。”
“哦……往里开,还有两三公里。”副驾上这位打着哈欠,清醒了。
黑夜,黑车,沿着黑色小路往里进了两公里多,一座关停的小铁厂赫然在目,废弃的小高炉像电视上看过的那种小炮楼,原来的厂宿和仓库破破烂烂的,如果不是知道雇车的人是谁,恐怕司机都未必敢来这种地方。
“手机……老规矩啊,车钱给你翻倍,嘴得管紧啊。”杜攻城警示着,捎带着要走了司机的手机,那司机知趣,把车开到阴暗角落里熄火,安安生生等着。
而杜攻城却一个人踱着步,推着破烂的栅门,他像有意识一样,手推,人未进,随着推手的动作,哗的一声,似乎撞翻了门后的什么东西,他借着手机的光亮看,是个破瓦罐盆子。
他暗骂了句“变态”,也只有郭三枪这号变态才用的小伎俩,相当于防盗报警器,他随即喊了声:“老三,是我。”
院子里响起了几声口哨,他循音而入。一幢破屋里,手垒的砖墙隐隐透着光亮,掀开油迹斑斑的厚门帘,自斟自饮的郭三枪赫然在内。
“我去,老三你这是五星级享受啊,呵呵。”
杜攻城看清了,这家伙居然烤了几只鸡在啃。吃饭的家伙就搁在身侧的砖地上,一长两短,手里还拿着把剔骨刀,吃得很讲究,一副鸡骨完整地搁在面前小板桌上,肉已经被剔得干干净净。人也很讲究,什么时候都坐得端端正正。
“坐吧……吃了吗?”
郭三枪声音沙哑,把一只烤鸡推到面前,似乎是为杜攻城准备的。
不过这吃法杜攻城可享受不了,郭三枪长年进山,一袋子盐巴在山上就能顶一个月,吃喝几乎是茹毛饮血的水平,偶尔抹点盐巴烤那就是大餐了,那生活方式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他坐下撕了只鸡腿啃了几口,奇淡无比,边嚼边说着:“没事吧?”
“没有,铁厂化工厂污染得厉害,连放羊的都歇了,我是跑了二十多里才捉了几只。”郭三枪道,他哪怕正常平静说话的时候都让人觉得可怖,原因是眼睛上那道疤实在触目,哪怕不发飙也是凶相天成。
“嗯,那就好,云城可有个事得跟你说下。”
“啥事?”
“宝马那小子好像折了。”
郭三枪脸上的疤一抽,眼睛凶光外露,直勾勾看着杜攻城,不搭调地说了句:“不对呀,要那事犯了,先收拾的肯定是你啊。”
“应该是其他事,本来我也不知道,不过,有外地雷子去他家搜查,搜出两支气狗来。我估摸着这货是贩山货给提溜了,现在满世界逮非法偷猎的,都他妈说了让他歇了,就不听。”杜攻城道,队伍不好带,想把小痞子小混子带成支队伍,别提多难了。
“那对你是个坏消息啊,我无所谓。”郭三枪道,又自顾自地吃着,没当回事。
杜攻城听这话有点郁闷了,他起身不安地掀帘子朝院外瞅了瞅,放下帘子时问道:“东西还在吧?”
郭三枪扬头示意着隔间,拆块砖就能看见,耀着手机光亮往里瞅瞅,防水油布盖着几台机械完好无损。杜攻城这才放心了,放好砖块犹豫着和郭三枪道:“跟你商量个事,这段时间风声太紧,老板让把这东西全给拆了毁了,包括已经拉好的管子,一根不留。”
“嗯。”郭三枪应了声。
“别‘嗯’呀,我问你咋办。”杜攻城坐了下来,直勾勾盯着郭三枪。
富贵险中求,想富贵的人多,敢涉险的人可不多,不过眼前这位肯定是敢了。
“你肯定都想好了,还问我怎么办?”郭三枪抬抬眼皮,无动于衷。
“兄弟啊,这可是咱多年的心血啊,前些年老板吃肉,咱们喝汤,现在老板肥了想他妈溜,咱们可还饿着呢。这现成的东西就这么毁了扔了,你不觉得可惜啊?那出去可就是真金白银啊。”杜攻城感慨道。
“哦,你想自己干了?”郭三枪眯着眼瞄杜攻城。
“不,加上你,还有二米、秃轴兄弟几个,再看看风声。如果没事,为什么不干呢?现在一只气狗可炒到两三万了,撸子也得这个价,我实在拒绝不了这种利润诱惑啊。”杜攻城笑着道。
“你就不怕有命赚,没命花?我觉得你的下场会很惨。”郭三枪斜眼觑着,嗤笑道。
“是吗?我怎么觉得更惨的是人还活着,钱花完了。闹爷不是你兄弟吗?你看人家玩得多大,躲在国外屁事没有。我算是看明白了,想咱们的命更硬点,那钱就得更多点……你放心,闹爷的渠道这些年都是我经营着,只要不是被抓现行了,屁事没有;即便被抓现行了,一两支气狗能有多大事?有你这位枪械大师在,我觉得这事能成。”杜攻城极力劝慰着,劝人最难的是找不到对方的喜好,对面这位郭三枪就是,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嗜好来,十几年的牢狱生活,让这个人变得比清教徒还自律。
这是个特殊的决定,难得地让杀伐果断的郭三枪犹豫了,他眯着眼瞄着杜攻城,嚼着嘴里的肉渣,像在思忖此事的可行性。杜攻城赶紧又鼓吹着:“退一步也行,机械咱们先不开,就手里剩的管子搞成成品,也能狠捞一把。白道吧,只要离开云城地界,雷子一时半会儿盯不上咱,等盯上咱们早撤了;黑道吧,有老三你这杆神枪在,神鬼都他妈难挡,你有啥担心的?”
“这是老板的意思,还是你个人的意思?”郭三枪问。他眼神睥睨,那样子吓了杜攻城一跳,生怕这货瞬间发飙似的,赶紧警示着:“别价,我还没有在你面前吃里爬外的胆,这事我跟老板提过,老板尊重你的意思,这不是我巴巴大老远来和你商量了?”
“哦……”
郭三枪像极度失望一样,泄气了。
杜攻城急切道:“兄弟,别价啊,你不上手我们没个主心骨啊。老板收手是老板的事,咱们没别的机会了,打小吃喝嫖赌坑蒙拐骗都学会了,就没学会遵纪守法,不干这个还能干什么呀?”
“谁说不干了?你说得对,我们走的都是绝路,没有回头路。”
郭三枪笑了笑,拿着酒瓶自顾自斟着幽幽道:“所以,干!”
“好,冲兄弟你这句话,干!干了。”
郭三枪的表情变化如此之快,这不是个变态是什么?不过还是让杜攻城兴奋了,端着酒盅一饮而尽。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注意到,他对面郭三枪那双犀利的眼睛里,多了几分落寞、几分复杂……
如果继续往下干,那该怎么干?
这个问题纠结着后勤处这个客队小组,少了个偷懒的任明星,多了位枪械专管乔蓉。饭后的时光怕还是围绕着案情展开,桌台上的热水壶开了四壶,淡茶热饮,气氛渐渐地热烈起来了。
“这个肯定是错误的。”武燕挑着邢猛志的刺儿,否决了从茹叶楠和秦磊入手的想法,证据不足是一方面,关键是没有任何线索指向他们两人,武燕甚至怀疑邢猛志接近茹叶楠居心不良。
“那你试图追捕郭三枪更是错误的,这种孤狼追捕只能出其不意,而不能逼得狗急跳墙,万一拿着枪大开杀戒,谁也别想第一时间控制局面啊。”
邢猛志否决着武燕的想法,对于那位民间高手在座的都深有体会了,以沉默表示默认。
从外逃的二米、油机、秃轴入手?
不行,都是些小喽啰,一抓肯定打草惊蛇。现在甚至担心马宝骏家里被搜查的消息万一泄露,也有可能惊动对方。
那从滞留云城、现在取保候审的司令婕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