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入了腊月，江州城内渐渐酝酿起过年的氛围，不仅采买年货、定制新衣的人多了不少，就连日日流连在赌坊的赌徒们，偶尔都会眷恋起家的温度来，当然，只是偶尔。
这日傍晚，双木楼打烊以后，李氏又从后院的侧门出来，没什么目标地往大街上走去，这是她自丈夫和女儿离家不久之后便养成的习惯。
“这都快过年了，你家那爷俩还没回来呢？”有相熟的街坊问道。
李氏摇了摇头，道：“没呢，不过前阵子我收到我家玖儿写的信件，信上说最迟在这几天，他们就会回来了。”
“哎，有信儿就好，李娘子你也别太忧心了。”那街坊宽慰道。
李氏轻轻叹了一口气，倾诉道：“我倒不是有多担心他们父女俩的安危，唉，我就是有些记挂玖儿，也不知她在外面吃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寒……”
一个听着有些阴阳怪气的妇人声音插了进来，“哟，是吗？那你这么放心不下，怎么还会许她出这趟远门？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能有什么要紧事非得她去？嘁，我看哪，别是什么……”
妇人余下的话在觑到李氏不善的面色后渐渐消了音，可她心中却生起了一丝得意，觉得自己正戳中了李氏的小心思。
李氏睨了妇人一眼，从生理和心理的角度上都带了几分居高临下，嘲讽道：“王家娘子，我看你有空多嘴多舌别人的家务事，还不如多花点心思管好你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
听闻此话，王家娘子脸上顿时变得青红不定，又见周围人都看起了她的笑话，她一阵气短，强撑着道：“我的事可不用你管！”
李氏嗤笑道：“谁想管你家的那些破事啊，我听了都觉得污了耳朵，说出来都觉得脏了嘴呢。”
王家娘子气得都说不出话来，半晌才丢出一句：“你就天天在这等吧，我看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说完，气息不稳地转身回到了自家的铺面里。
留在原地的其他人看着气哼哼走开的王家娘子，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怜。
这王家娘子的丈夫爱在外面鬼混不说，她自己还是这样无知多嘴的性子，和街坊邻居的关系都不算太好。
且她不知怎的，总是看李氏不顺眼，没事都要自己凑过来说一些夹枪带棒的话，真要说还总说不过李氏，大伙儿都习以为常了。
对比站在原地气定神闲的李娘子，和主动挑事儿却铩羽而归的王家娘子，围观群众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同情哪一个了。
“既然都来信说了这几日就会回来，李娘子你也别日日在这等了，可别被风吹冻着了。”先前那相熟街坊劝道。
李氏道：“你说的是，我再随便看看，等会儿就回去了……哎，你看那驾驴车！”
“看见了，应不是这附近人家的，可那也未必是你家那爷俩啊。”
李氏看着陌生驴车的车轱辘辗在石板路上，嘎吱作响，缓缓向她这个方向驶来，她的心中顿时涌起一阵强烈的企盼来。
驴车快要经过李氏面前的时候，骤然间车帘子被撩开，探出一个眉眼弯弯、脸颊上带着一层稚气婴儿肥的少女脑袋。
这少女带着盈盈笑意，对李氏欢快道：“阿娘，我们回来啦！”
看着自家娘亲浑身上下甚至是头发丝儿都迸发出欣喜的情绪，林玖忍住跳车的冲动，又冲李氏身旁的秀姨打了招呼，
“秀姨，我给你家大宝小宝带了小礼物哦。”
秀姨笑着推拒：“小玖就是客气，东西你自己留着吧，大宝小宝不用的呀。”
“用的用的，是小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等会儿我自己去问大宝小宝。”林玖笑眯眯的，又听见身侧自家阿爹指挥车夫把驴车停到巷子里侧门口的声音，跟着道，“说定了啊，等下我就去拿给大宝小宝。”
驴车停稳，林玖抱着包袱第一个跳了下来，林爹付了车夫铜钱，而后后者帮忙搭手抬起了箱笼。
李氏看着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箱子木匣从车内搬出，忍不住道：“怎么有这么多东西……”看起来都有去时的五倍多还不止了。
“有些是我和爹给你们买的礼物，有些是京城特产……”林玖语气微顿，眨了眨眼，接着道，“还有些嘛，是我给你们的惊喜。”
话说到这，林爹搭了一句，道：“小玖准备的这个惊喜，娘子你可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千万别被吓到了。”
“你们好好地站在这儿，我就不会被吓到。”李氏嘴上说着如此，心中却觉得分外熨帖，她看着有些箱子似乎颇为沉重，便道，“玖儿，你别搬了，去把你大哥叫出来，他在厨房呢。”
林玖轻快地应了一声，就去喊林大哥这个劳动力，后者见到自家小妹、知晓了两人回来的消息，其虽然仍保持着一贯的寡言少语，但还是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欣喜。
“大哥，头发都要被你揉乱了。”林玖歪了一下脑袋，支使道，“去门口帮我们搬东西吧。”
“好。”
林家父女回来的消息和这招眼的许多箱子吸引了好些街坊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热闹，有相熟点儿的还会凑过来问都是些什么好东西。
不过林家人都不是张扬的性子，因此只言说是一些京城的特产。
到了屋内，林玖让自家娘亲打开其中一个大箱子。
“真是，父女俩都这么神神秘秘的。”李氏嗔了一句，然后在看到箱子里面的斑斓物事却怔住了。
林玖兴冲冲道：“阿娘，这料子不错吧，你喜欢吗？”
“喜欢是喜欢……”李氏的声音中带着惊叹，片刻之后她才定了定神，正色问道，“你们两个和我说实话，这些布匹到底花了多少钱？”
说着，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抚摸起箱子里的绚丽绸缎，那柔顺的触感、饱满的光泽以及市面难寻的漂亮颜色，都深深地博得了这个女性的喜爱，也让她清醒地意识到，其一定是价值不菲。
李氏心想，贵点就贵点吧，这样好的布料，存着日后给玖儿当嫁妆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