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建宣帝有些浑浊的眸一怔,而后很快恢复如常。
他虽然刚刚醒来,却没有忘记他放权让太子监国之时,曾答应他下了一道口谕。
之所以是口谕而不是旨意,自然是因为他还没有真的病糊涂到什么都不知道的地步。
以太祖所娶的北夏和亲公主曾在迎亲前住入东宫为由,他自认为全了礼数。
只是眼下被沈沛筠一双澄澈双眸看着,他心底平白生出了几分心虚来。
当时是拿这北夏公主牵制他那野心显露的儿子,眼下,却又被她救了回来。
想到一刻钟之前,他的性命或许还悬在沈沛筠手中,明明是应该感谢的事,建宣帝心底却渐渐有寒意凝结。
什么时候他一国之尊的性命,要由一个外族女子所左右了?
陛下?臣妾有一个不情之请。
成妃显然没有注意到建宣帝的眼神变化,此刻她到底还记得沈沛筠为何会答应医治皇上,心里存了几分定要与这乐阳公主交好,此后也好在皇上面前更加得脸的心思,因此在沈沛筠自己开口之前,说道:皇上,乐阳公主还未正式成为太子妃,太子又在孝期,说起来她住在东宫于礼不合,近日朝堂上也多有议论,不如陛下还是让公主住回从前的公主府吧?
说着,她抚了抚髻边珠翠,一双清亮亮的眸盛满了柔情,继续道:臣妾请求了公主许久,公主这才想出法子来为陛下医治,若是让公主受前朝大臣们诟病,臣妾也是于心不忍的。
建宣帝一双幽邃凛冽的眼眸在成妃与沈沛筠之间转了转,眸色几变,这才开口:爱妃此言倒有些道理。
能被他肯定,对成妃来说无疑是极为振奋的。
毕竟建宣帝喜怒不定,对后妃们更是时常忽略,从前后宫嫔妃们若是在他面前擅自提起与她们无关之事,都会惹来皇上的呵斥。
整个后宫,没有因此被建宣帝厌恶和斥责的人,只怕也只有杜皇后与陈琇了。
而偏偏这两人又是一个极端,杜皇后持重,从不会干预在她位分之上的事,凡事极有分寸,说起来,所有人都以为太子陈元鸿是真的敦厚绝不会在皇帝下达即位诏书之前对那个九五之尊之位产生任何的觊觎之心,也有几分是因为杜皇后的不争不抢。
而陈琇,则是仗着建宣帝对她的宠爱,这些年该做的不该做都做了一个遍。
但她太过受宠,因此没有人敢置喙什么。
想到此处,成妃不由亢奋起来。
眼下皇上肯听她的话,看来是当真对她比从前更加看重了,从前她没有想过后位,可现在杜皇后都不在了,皇帝此次久病不医,对太子也生了疑心,朝中除了太子便是她生下的七皇子陈元裴聪慧得圣心,此后他们母子,也该被重视起来了吧?
成妃眸底那悦动了许久的喜色落入沈沛筠眼中,却令她不由自主心底叹息一声,嘴角轻勾起讽刺的弧度。
她当然知道成妃等建宣帝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向他邀功。
这些年成妃看起来恭顺贤德,想必从前对杜皇后也是没有起过逾越的心思的。
可是后位空悬,谁不惦记?
更何况若是成妃真的成为了后宫之主,七皇子也就成了嫡子,在此时正好是制衡太子最好的一枚棋子。
可沈沛筠知道建宣帝不会那么做。
他虽在陈琇之事上荒唐,对太子也十分忌惮,却也不会这么着急的逼得太子真的破釜沉舟。
但世事难料,此时不打算动太子,总有忍不了的时候。
垂眸,将心思隐于眼眸深处,沈沛筠干脆屈膝跪下,在建宣帝面前道:陛下,乐阳知晓陛下与太子亲厚,但陛下昏迷期间,乐阳在东宫与太子侧妃不睦,乐阳再不济也是北夏嫡亲公主,我父皇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实在不想受此羞辱,还请陛下准许乐阳回公主府居住。
当日皇帝亲口圣谕,叫她迁入东宫,如今成妃一句劝自然不可能松口让她回公主府,并非是建宣帝不想,而是他这样做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甚至明知他此次病的蹊跷,也不能明面上制裁太子,不然前朝动荡不说,太子名声现在名声大好,他怕引来太子党羽不忿。
建宣帝需要一把刀,那她自然要递上。
见建宣帝还在犹豫,沈沛筠再次迟疑道:还有一事,乐阳不好向陛下开口。
她这支支吾吾的反而令建宣帝与褚章存了几分疑惑,看到皇上扫过来的眼神,褚章当下道:公主殿下但说无妨。
这此事由乐阳来说或许有几分偏帮的嫌疑,但昨夜顺天府有人私审我大夏使臣,还动了刑,乐阳身为北夏公主,实在无法容忍。
那褚章眼眸微微睁大,不等建宣帝示意便追问道:私审大夏使臣的人公主可知是谁派去的?
陛下还不知道呢?这外头已经传遍了,臣妾听了些许风声,似乎是太子,且已经不是一次了。
成妃倒是有眼力见的,当下接话道。
这些自然是沈沛筠告诉她的。
但对她来说,也是太子的把柄。
果然,建宣帝脸色陡然转为盛怒的青,他当下怒声道:褚章,去给朕传旨,太子监国却出了如此大的疏漏,连手底下的人都约束不好,能力不足,叫他在东宫禁足三日,监国之事后议,另,乐阳公主既与太子侧妃不合,便暂时搬离东宫,叫那云侧妃每日到席祥阁学规矩。
褚章脸色一变,顿时躬身应下了。
成妃方才见皇上反应冷淡,也以为他是不打算动太子,哪知沈沛筠几句话便惹得他连下两道旨意,不但让太子禁足,还直接罢了他监国之位,这转变之快,连她都措手不及。
回想起方才沈沛筠的说辞,成妃倒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只有沈沛筠自己知道,如今建宣帝最忌讳的是什么。
她早已与陈元鸿撕破脸,哪怕知道这一次太子得到处置,前朝那些太子党羽必定会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却也甘愿做建宣帝推出去的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