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之中波谲云诡，小小宫女都心似海底针，更别说那凌驾于万千女子之上的天之娇女。

前世她跟皇后并无交集，也只是道听途说过一些关于皇后的传闻，那人对她来说就是雾里看花，朦朦胧胧。

唯一能让她斟酌的便是十六年前夕淑妃的命案，当时身为贵妃的皇后是不是谋划了这出恶毒的奸计，将温良淑贤的夕淑妃谋害而亡。

据说，夕淑妃绣技绝伦，别出心裁，最擅长的就是双面绣，她能将同一种景物或是不同的景物绣在正反面，无论从哪一面看，那些景物都是相辅相成，乃天下一绝。

生前她留下了一副遗作，说是自知身子羸弱去日无多，全当留给爱子以做念想，那遗作许多绣师都想一睹，但都没能见到。

顾九烟坐在亭中，听着几个老嬷嬷闲聊说是，手中针线轻捻，低头闲暇似对她们所说的毫不关心。

淑妃娘娘就是没个外戚，不然也就是丢了后位也不至于丢了命。李嬷嬷摇头叹息。

张嬷嬷狠狠的嘘了一声：小声点，你不要命了！

议论宫中是非，让人听去她们可得挨三十大板。

怕什么，夫人将下人丫头都叫到前边张罗进宫的事，也就你我两个没人看上。李嬷嬷翻了个白眼，抓了一把身边的瓜子。

张嬷嬷叹息，瞧了一眼顾九烟：还是烟儿姑娘够清心，不像那等浮躁丫头就往前头送殷勤，热脸贴冷屁股。

顾九烟手上的针线活都是替她们做的，心中冷笑，若不这样，她又怎能听见这么多奇闻。

嬷嬷谬赞了，九烟有自知之明，这国公府邸不敢高攀，不过偶然得夫人赏识，略尽绵薄之力。

两位嬷嬷听了是脸上生笑，她们最喜欢的就是识时务听话的丫头，这绣院里她们谁都使唤不动，好不容易得个谦虚又乖巧的，怎能不喜欢。

看看，这活做得多细，不愧是纤道婆相中的姑娘，这绣院里一百个加起来也比不上姑娘一根手指头。李嬷嬷捧着补好的衣服，这同色细线乍看之下毫无痕迹。

姑娘有这等好手艺，怎的不进宫做绣女啊！张嬷嬷也是赞叹连连，眼神冒光，若要进了锦绣宫，一个月就有十两银子例钱，管吃管喝的，愿意出宫就出宫，若愿意在宫里，姑娘这手艺能做一辈子！

两个嬷嬷在国公府身份低微，但在绣院几十年，高超的绣技也是见多了，从府里出去的女子，谁入了锦绣坊，谁升入了锦绣宫，她们也是心里有数，这等夸赞绝不是随口说说。

女子只要入宫那便是自由身，她们不点头，父家不得随意让女子出宫婚嫁。

两位嬷嬷真是越说越奇了，这入宫的绣女皆是官宦之后，岂有我这等平民，我若进去了岂不玷污宫廷锦绣地。顾九烟是商家女，想要入宫除非得皇家人举荐，否则再好的工艺也得被门楣所限。

寒门出贵子，也得高门愿意提携。

姑娘若真想入宫做绣女，我倒有个法子。张嬷嬷取出一块碎了半边的玉坠，我表姐早年进了皇宫做宫女，听说已在娘娘身边做二等女使，虽不知哪位娘娘，但你拿这玉坠给负责皇后寿宴的安公公，说明来意，他自会给你张罗。

顾九烟苦笑不得，一个二等女使在受宠的娘娘身边根本说不上话，若是不受宠那更是帮不上忙。

姑娘，你就接了吧，你这等好手艺若浪费，那就是暴殄天物，咱们也不忍心见。李嬷嬷见她沉默，夺了那玉坠就往她手里塞。

这般热心肠却之不恭，顾九烟也收下道了谢。

几人随意闲聊了几句也就各自散了。

多年前的宫廷事还是得跟这些上了年纪的碎嘴嬷嬷才能问出来，夕淑妃留下的皇子，是楚祯。

那副遗作在他手里一定保护得极好，寻找天下绣师肯定也跟那刺绣遗作有关，而对此案虎视眈眈的人得知他跟自己走近便开始忌惮。

棺木中的迷眼，红轩院纵火，糕点中的毒，每一样都是冲着取她性命而来。

那天在屋内，她嗅得一股怪味，倏而天旋地转，眼睛一黑便失去了知觉。等再醒来身上已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烫伤，若不是楚祯来得及时，她会伤得更重甚至再也睁不开眼。

巷中二人见面，她瞥见楚祯拳峰上一块巨大的紫痂，脖子上也有些蜕皮的伤痕，为救自己，他也伤得不轻。

豁出性命来救她，就是为了那封遗作吗？

顾九烟低眉，日影西斜将背影越拖越沉。

殿下，该换药了。张太医胡子花白，手捻轻羽，沾着点点药汁，抬眼瞧见墙上三尺绣图，只看了一眼便低了头。

有劳张老太医。楚祯将上衣解下，望着张老太医，眼神略有深沉，本王听说，老太医当年也给淑妃看过诊？

老太医手上羽毛轻微一颤，一滴药汁滴答落在地上：太医们皆是轮值，避免一家之言误解病情。

那老太医看诊了几次？楚祯眸色越发冰冷。

两次。张老太医胡须轻颤，话似是从喉咙里挤出来，殿下怎关心起十六年前的事了？

楚祯淡淡笑了：听说老太医资历深厚便随口问问，宫中妃嫔毛病繁多，怕是老太医看两次都焦头烂额了吧。

张老太医这一反问，他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十六年前他只有三岁，世人都以为他不记事，但他记得清清楚楚！

他是夕淑妃之子，那个出身卑微，只因蕙质兰心被圣上看中的书香女子。他被过继在皇后娘娘的膝下，身为嫡子看似风光，然而父皇对他不冷不淡，群臣对他巧言令色，这其中细节他怎会感受不到。

表面受人尊敬，实则白眼缠身。

楚祯目光微移，就连这半截身子入土的张太医都对他小心翼翼，他能活到今日，就算知道当年的秘密也会带入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