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伽罗像是不情不愿,慢腾腾起身,一步步朝她而来,像是在跋山涉水,郑拂颤着睫毛,轻轻睨着他。
她心里滋味还很复杂,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小阎王。
屋内的气氛变得很微妙。
竹窗外探过一顶乌纱帽,帽顶的双翅如蝉翼倏忽轻略,于大人满脸红光,瘦削的身子喝醉了酒一样摇摇晃晃的,他兀自推开房门,兴奋不已,“裴公子、谢姑娘,醒了!醒了!”
这一顿嚎叫顿时让所有人齐刷刷望了过来,就连谢伽罗也定在了原地,幽幽望着他。
瞥到这情形,谢欢欢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脾气本就不好,再加上于大人莽撞的样子让她刚刚缓和的气氛又变了味,她更是不爽。
谢欢欢柳眉微竖,语气硬邦邦的,毫不留情地责备于大人破坏气氛,“于大人,我们都知道郑师妹醒了!”
她忍不住在心里啐了句,这坏人好事的呆子!
于大人顿时讷讷,待望见郑拂那双清亮的眸子,才恍然大悟一般拍了拍自己手背。
“啊,这,原来郑姑娘也醒了,打扰了郑姑娘,在下实在抱歉,不过,裴公子、谢姑娘,你们快来府衙看看,那些昏迷的少年都醒了。”
刚刚,荆州城的妇人们领着自己的儿子在府衙磕头顿首,感激涕零,说是自己儿子醒了,于大人才会激动得自己一路小跑过来告诉裴行止他们这事。
明白一切的郑拂垂着睫,满心都是柔软的涩然,果然,他对她一如既往的有求必应。
裴行止柔和地望着郑拂,看来,是师妹化解了魔骨舍利的煞气的缘故,只是,那些少年魂魄刚回来,怕有什么不适应,他还得去看一下他们的情况如何。
于是,他朝着谢欢欢温声道:“谢师妹,我们一道去看看吧。”
谢欢欢点头,又朝着谢伽罗嫣然笑着,“伽罗,你就在这里照顾郑师妹,阿慕,你和我们一起去。”
周阿慕心里空落落的,还是点了点头。
裴行止还在尽职尽责发挥他老妈子的作用,朝着郑拂道:“师妹,你昏迷了多日,身体肯定很虚弱,我给你备好了补药,等会有人会端过来,你记得喝。”
郑拂听话地点了点头。
想起她怕苦,裴行止忍不住再仔细叮嘱,“师妹,记得全部喝完,不要嫌苦,实在苦得慌,喝完后可以含几个蜜饯压一压,不过,蜜饯也不要多吃,腌制的东西,对身体不好……”
郑拂顿时哭笑不得,裴师兄真的把她当没长大的孩子了。
她求救般朝着谢欢欢轻轻眨了眨眼,飞快打断他道:“师兄,我知道,你去吧,大家都还等着你和谢师姐呢。”
两个女孩儿目光相撞,像是达成了什么默契,谢欢欢也忍不住掩唇,“裴师兄,走吧。”
谢伽罗怔怔地看着他们,手心不自觉攥紧了,为什么,连谢欢欢都对郑拂不一样了?
那种与所有人格格不入的糟糕感受又在心头冒出刺来,谢伽罗双眸不自觉变得沉沉。
待他们离去,整个房间瞬间只剩郑拂和谢伽罗了,她仰着脸望了谢伽罗一眼,察觉他别扭的死样子,她叹了口气,算了,山不过来我就过去。
她慢慢扶着床柱,便要起身,迦南木香味却瞬间笼罩住了她,少年小心翼翼环抱着她的背脊,声音却有些冷,“你别乱动。”
“我想喝水。”少女的声音依旧沙哑,显然渴了很久,这会都忍不住在他怀里挣扎起身。
胸口被无意识轻轻蹭着,谢伽罗一麻,手心在她额上慌乱一摁,几乎是落荒而逃,“你坐着,我去端过来。”
看他这样子,郑拂不动了,她敛着眸子,唇角却是隐秘翘着,“好。”
修长的手指扣着茶杯边缘,谢伽罗将水递到了郑拂面前,郑拂却看到他手中的牙印,看起来还很新。
是她咬的。
真有意思,她咬了小阎王一口,梦境里的那个小阎王也咬了她一口,简直像一笔风月账,像是要证明他们注定前世今生互相纠缠一般。
心口却莫名微涩,其实,她一点都不希望小阎王同前世的自己的继续纠缠。
明明已经转世为普通人了,为什么还要执着沉溺于不得善终的过去呢?
那样很可悲的。
被遗弃的天人族少女,驯养阿修罗王的欺骗者,不是她想要的身份。况且,她希望小阎王喜欢自己,绝不仅仅是因为,她是阿姐。
阿姐……这个词,会让她想到不好的东西。
“不是渴了么?发什么呆?”
郑拂缓过神来,端过茶杯,轻声道:“谢谢。”
温水入喉,她一口气喝了下去,口中总算没有那么干燥了,她像只猫一样,下意识舔了舔唇瓣,唇上覆着一层水光,引得谢伽罗撇过了目光。
她没察觉少年的异样,问他,“谢师弟,你手疼么?”
像是隐秘且不堪的东西有了暴露的痕迹,少年下意识将手蜷了起来,他没应,却发现少女仰着脸专注地望着自己,目光温柔,那双干净漂亮的眼里,如同倒映着月影,只有他一个人。
指尖明明有种发痒的感觉蔓延到胸口,他却拼命遏止,甚至不服输地回望过去,语气僵硬,“不疼。”
为什么突然对他这么好?他那样欺负她,她应该怨他的,而他,只是为了阿姐,才愿意照顾着她病弱的身体。
真别扭,郑拂暗叹。
门忽然被轻轻敲响,有个丫鬟端着一碗补药走了进来,低眉顺眼道:“姑娘,药好了。”
“谢谢,你放桌上吧,我等会喝。”
丫鬟应了,将药碗搁置在桌上又退出去了,见谢伽罗好像不打算扶自己了,郑拂慢吞吞地起身,自己来到桌前,伸手去端那碗药,浓郁的味道让她还没喝就先一阵嘴巴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