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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幽谷隐迷雾

“如此说来,上阕已落入贼人之手?!”子蒙眉头紧锁,在石室中来回踱步:“师父,既然传言‘《南山赋》出,天下大乱’,那我们还守着这劳什子做什么,要徒儿说,不若就此将下阙毁掉,一了百了,永诀后患!”

“这个问题,为师也是思付良久。只是,当初师祖并没有将其毁掉,反而创立南山派以守之,想必大有深意,为师也不敢贸然为之。”

“不毁也罢。就算敌人能摸进这石室,只要我们不说,他们就找不到下阙所在。原处藏着岂不是更安全?”

有恒道长挣扎着坐起来,抬眼环顾石室,却没有答应子蒙的话,自顾自地说道:“我十三岁时,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师父把我从死人堆里捡回来,就是在这石室里养好的伤。后来,也是在这里学易经、学内功、学招式。一眨眼,已经几十年过去了。”

子蒙随着师傅的目光重新打量起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地方,看着每一块方砖,石桌、石凳、石塌。小时候调皮,还曾在方砖上刻字。

他来到墙角,用手抚摸,依稀能看到当年的字迹: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字体歪歪扭扭,很是稚嫩。那是自己学到的第一个道理。再看看旁边,子蒙不由得咧开了嘴笑笑:那是一只奇丑无比的小猪,一定是无妄的杰作。

再看下去,眼睛有些酸胀,上面写着:“贞,丈人吉”。那是子师刻下的,暗含着他自己的名字,师卦第七,意思是顺天应人,大吉。

天意弄人!子蒙闭上了双眼,牙关紧咬,他想不明白,如何就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子蒙,取出来吧。”

“是,师父。”听到有恒道长吩咐,子蒙收回神思,低着头来到石塌边,拿起牛皮卷展开,从头至尾扫了一遍,目光停留在最后几列字:

南北相依,山河无恙,赋之以歌,乾坤太和。

南山弟子入门第一件事便是记诵这十六个字,子蒙今日方才知晓出处。少年时无法体味的心境此刻一时里全部涌上心头:神州残破、民不聊生,巍巍中华,今日竟至四分五裂!如今天下已乱到如此地步,还来抢夺这《南山赋》,又有什么用呢?

子蒙内心悲怒交加,无以名状!他抬头望向有恒道长,只见师父白发缕缕,脸红如血,显是疲惫已极。猛然间,子蒙脑中就如撞上一块大石,暗自心道:子蒙啊子蒙,师父将重担托付与你,你岂能被一时悲愤冲昏头脑。眼下,藏好下阙,抵御强敌才是要务!

他将牛皮卷折好贴肉放入怀中,心中默念卷中所记口诀。一个腾空,身体不停旋转向上,就快接近石室顶端之际,使出一招“浮生若梦”,眼见从他的身体中晃出四个人影,轻飘飘地飞向石室四个方向,分别拂动四块墙砖,石室中重叠回荡着子蒙浑厚的声音:

“比卦上六,比之无首;

豫卦初六,鸣豫;

恒卦上六,振恒;

未济六五,贞吉无悔。”

声落身落,只听“咔嚓”一声轻响,石室顶端一处墙砖应声而开,一块黝黑的物事落将下来。子蒙伸手接住,放在掌中轻轻摩挲。

有恒道长道:“去吧,孩子。安排弟子们,集中力量,守好南山正门。记住,人在,山在,赋在!”

子蒙跪在当地,朝师傅拜了三拜。他心知,后山水路布置奇特,无法安排大规模防御。他的师父有恒道长已决意孤身一人守住南山派的后山门了!如今,师父放心不下的只有《南山赋》,他必须竭尽全力替师傅守住南山派,守住《南山赋》!安排好一切,自己会再回来助师傅运功疗伤,共御强敌!

子蒙扣动机括,石塌盖板打开,他一跃而入,原路返回。

听着弟子越走越远的脚步声,有恒道长朝洞口方向轻声说道:“照顾好无妄,他年纪还小!”

没有回应,石塌盖板缓缓关上。

有恒道长扶着石塌站起身,来到石桌旁,右掌抚上桌面,催动体内仅存内力,顺时针扭了三圈。石塌墙后传来轰隆隆的响声,那是大量泥沙落入山顶通往石室甬道的声音。

现在,就算有人攻入石室,也没法从这里攻上山了。到时候,自己就是最好的诱饵,会把敌人全部都埋葬在石室里。世人会认为,下阙也随之埋葬,再不会有人动《南山赋》的心思。而他相信子蒙,定会不负重托,将《南山赋》安置到妥善之处。

有恒道长如释重负,沉沉地坐下来。不三跳进他的怀里,用头拱着道长衣袖,亲昵地舔舐道长的手。道长抚摸着它黝黑锃亮的毛发黯然自语:“无妄,你的路还长,师傅必须让你离开。如果有一天,你什么都知道了,希望你不会怪我。”

再说少年无妄,自离了师傅,仍撑小船沿着原路回到岸上。经过这一番折腾,天色已暗下来。向北又行十几里,无妄趁着夜色摸进一处渔村。

但凡耕田、渔猎为生的百姓自古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却体力劳作颇为繁重,必得早睡才能早起这个因素,烛火颇贵,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普通人家只有客人来访或是逢年过节才会点上火油。

是以,太阳刚刚落山没多久,渔村里就剩下稀稀落落的鸡鸣狗叫之声。

无妄七拐八拐地来到一处院落,重重地敲了三下门板,又轻轻地叩了三下门环。但见屋里起了光亮,房门“吱呀”一声便开了,从门里走出一位老汉。

“陈伯,我是无妄,快开门!”

无妄借着老汉手里油灯的光亮看清来人,迫不及待地低声喊道,声音又急切又可怜。也难怪,他从昨天到现在,十几个时辰,什么东西都没吃,这会儿,五脏庙里敲锣打鼓,正热闹的紧呢。

陈伯打开小院的门,无妄一跃便窜到老汉怀里,双手和双腿全都盘在人家身上,就如猴子挂在树上一般。

这是爷孙俩玩惯的游戏,陈伯早有准备,提前扎住了架势,只等无妄跳上来,便搂住身上的“小猴子”结结实实地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儿。

“好小子,总有两年多没来看陈伯,再不来,我这老腰怕是抱不动你啦。来来来,让陈伯好好看看!”陈伯把无妄从身上抠下来,从头到脚地端详。

“陈伯,别看了,我马上就要饿死了!”说着,无妄拉住陈伯的袖子,顺势就要朝地上坐。

“好、好、好,是陈伯不好,陈伯给你弄吃的。不过,你这撒泼耍赖的毛病怎么总也改不掉呢,只是个头见长,到底还是个孩子。”陈伯拉起无妄,又宠溺地摸摸头,一老一少相扶进了屋。

陈伯手脚麻利,不一会就从厨下端来一盆汤饼。无妄看到吃的两眼放光,呼噜呼噜地就吃将起来。

“好孩子,慢点吃,别烫着了,没人和你抢。”陈伯坐在下首相陪,不时撩一下无妄就要掉到碗里的碎发。“说吧,这次又犯什么错误了,跑到我这里避难。”

无妄慌着咽下口中饭食道伯,您也太小看人。我现在不惹祸了。这次出来是帮师父办大事的。”言语中颇为骄傲,说完又往嘴里填吃食,一边向陈伯挑眉斜眼。

“哎呦呦,无妄都能办大事啦。那我倒要听听,是什么样的大事,还得我们无妄亲自出马!”

听了这话,无妄更加得意。他自小长在山里,年纪和师兄们差得太多,兼之他嘴巴又是极甜,是以师父师兄对他都是宠爱多于管教。凡事只要过得去,谁都狠不下心去苛责他,自然也不会要求他做什么重要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