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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争执

刘贺正在心里嘲讽的杨敞唯唯诺诺循吏,腹诽大汉的官员都是这样、社稷民生当真会陷入危险,而江都王刘震快要气炸了。越是找不到猎物,他越是气急败坏,尤其是得知自己手下被刘永和不知名的怪物暗算之后。

在江都举行秋季围猎时,借由手下从森林中撵出鹿、獐、野兔,刘震走马射箭、飞鹰逐兔,若是撵出的猎物太少,他会把死囚犯当猎物射杀。刘震非常喜欢羽箭离弦时的飞啸,以及箭簇刺入猎物时飞溅的血花,还有血肉之躯在地面挣扎翻滚的惨状,没有什么比对望那双绝望的眼睛更有快感了。

当手下说接到密报、刘贺一行人被接入馆驿的时候,刘震立刻动了杀心。

“我一定要杀了刘贺小儿,特别是赶在刘永前头,真想看看刘永猎物被夺走的表情。”

刘震的身体随着骏马的奔驰而上下颠簸,身后的骑兵比出发前少了三分之一,但此刻他的心情比任何时候都要轻松。

距离馆驿还有两百步,此时已近半夜,万籁寂静,遥遥可见窗户透出的灯光,馆驿周围无人警戒,像一只酣睡的羔羊。

刘震掣出长刀,一马当先向馆驿杀去,三队骑兵在身后紧跟着。

穿过这片树林就是直通馆驿的大路,刘震只感到自己仿佛背生双翼、化作金雕扑向求饶的羊羔,而身后马刀如林的骑兵,不就是金雕最锋利的爪子和喙吗?

刘震一直把猎杀刘贺当作狩猎游戏,只是他忘了,猎人和猎物的身份,常常会反转的。

前面的灌木丛中闪现几点反光,刘震有所警觉,但他马速太快、收束不住,马匹直直冲向前面。当他拉住缰绳,发现自己身上多了几支弩箭,尾羽怒放在他胸前,箭杆兀自在颤抖。

灼烧的感觉旋即蔓延开来,刺骨的剧痛从胸口蔓延上脖颈、锁骨……刘震感到天旋地转,栽下马来。从鞍鞯上坠马的一刹那,他看到两队暗灰色札甲的骑兵从左右杀来,认出那是霍光的直属卫队。

后面的骑手同样收束不住,马蹄踩在刘震肋骨上,断折的肋骨刺进两片肺叶,在逐渐被自己血沫呛死的时间里,刘震回想起自己在江都犬马声色、仪仗煊赫,民众遮道而拜、何等威风,何苦来趟这趟浑水?

江都王第一次尝到悔恨的滋味,也是此生最后一次。

陈汤拎着带暗红色花纹的包袱回到馆驿,在杨敞面前一墩,包袱松开,刘震的首级歪倒在一边,两颗眼珠怒视着杨敞。

杨敞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陈汤,嘶声道:“你、你杀了……”

“如果不解决这个麻烦,我们迟早会被他害死。”陈汤面色如常,“不过是杀了个马贼而已。”

杨敞拍着案几:“这、这哪是马贼?江都王他……”

陈汤对着长安方向遥遥一拱手:“我已经派人禀告霍大人:江都王黑夜骑马,不幸坠马、肋骨断裂而死。”

“你、你哪来的权力调动全部兵马?”

“大人的虎符摆在桌上,我拿来一用。”

“你竟如此胆大妄为!”杨敞气得脸色发白,可是木已成舟。虽然陈汤屈居百夫长之职可,身边的军士只认陈汤、并不将杨敞放在眼里,霍光也会暗中支持陈汤。他两手一摊:“霍大人只说让我们平安带海昏侯回去,没说要横生枝节啊!”

陈汤将包袱系起,遮住江都王死不瞑目的首级,冷冷地说:“刘震和刘永一直在打海昏侯的主意,绝不肯善罢甘休。杨大人,只有千日做贼,岂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索性将这‘马贼’引诱出来一举歼灭,黑夜认不出他的身份。若是他在白天袭击我们,咱们手下的将士,敢和一位藩王硬碰硬吗?”

杨敞一甩袖子:“这……反正都是你自作主张,日后霍大人追究起来,不要攀扯上我!”

他们谈话的屋子在刘贺隔壁,刘贺贴在墙根听到二人的对话,暗忖:陈汤处处制人、而非受制于人,现在还是百夫长,就如此杀伐果决,日后必能做一番大事。听他的口气,并不将刘震、刘永放在眼里。

杨敞追问道:“这才杀得刘震一人,刘永怎么办?”

陈汤冷冷地道:“刘震莽撞冲动,刘永却是多疑善谋,常常躲在暗处等待机会。他看到刘震中埋伏,必不敢趁夜袭击我们,这段时间足够我们护送海昏侯回长安。”

刘永很庆幸刘震当了替死鬼,他的斥候一直在跟踪刘震,得知霍光直属卫队出现的那一刻,他意识到,霍光大人的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转弯,现在刘贺不是非死不可,而知道霍光曾经发出诛杀令的刘震和他非死不可了。

“为什么霍光一定要留刘贺一命?除非霍光得知刘贺与他有非同寻常的关系!”刘永在房间里踱步,一圈又一圈,紧张地思考着:什么样的关系能让霍光不惜杀死藩王以灭口?连襟、师生、翁婿、叔侄、父子……

“父子?”刘永突然停步,一拳重重地捣在墙壁上,指关节撞得生疼,而他还在飞快地思考:霍家与李家在“巫蛊之祸”前后势同水火,本是解不开的死结,霍光为什么立李夫人的孙子刘贺为帝?刘弗陵为什么短命而亡?听说故昌邑王体弱、不能人事,而故昌邑王妃十分需要一个儿子来巩固地位……霍光这是要断绝刘氏血脉、抬举他的血脉为帝啊!

刘永觉得这想法太过荒诞,自己先否定了:那霍光何苦将在位二十七天的刘贺废掉?一直让儿子在皇位上不好么?

他转念一想:是了,定是有人掌握刘贺是霍光亲生儿子的证据,暗地里威胁霍光废帝,霍光不敢不从,可还是演一出废帝的戏给天下看。他还利用儿子当诱饵,引出刘震和我为争夺功劳而自相残杀,再来个黄雀在后,将我俩逐一除去。细想起来,我俩也是帝位的有力竞争者……

刘永越想越是冷汗直流,他猜其他诸侯也接到了诛杀令,只有他和刘震两人真正出手,其他人还在观望。刘永再次在房间里转圈:怎么办?总不能回封地引颈就戮。

“这还得着落在刘贺身上!”刘永突然定住脚步,他想到:刘贺奇货可居,若是能抢得刘贺在手,进能威胁霍光,退能保住自己。馆驿设下的陷阱已经被刘震踩中,绝不会想到再设置第二道陷阱,夺取刘贺,就在今夜!

刘永紧急唤醒手下,他望着睡眼惺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亲兵,说道:“馆驿那边与刘震斗了个两败俱伤,刘震死于非命,馆驿里的人现在已经歇息。他们绝不会想到还会有另一波攻击,我奉霍光大人的密诏取刘贺项上人头。谁先拿下刘贺的狗头,赏百金,封千户侯!”

这是庐陵王刘永能拿出来的最高价码,亲兵们闻言精神大振,现在与他们竞争的刘震已经归天,似乎最大的麻烦解决了,他们纷纷跨上马匹跟随刘永而去。刘永在行至半途时悄悄放慢速度,自己处于队伍中间,他可不想像刘震一样当人肉箭头。

陈汤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刘永是一位资深赌徒,六博、双陆之戏颇为精通,曾经在赌桌上输得血本无归,也曾经将新得的姬妾押在最后一把上、绝地翻盘,当他认为自己输无可输时,会将全副身家孤注一掷。

此时大约凌晨三四点钟,正是天色最黑暗的时刻,刘永和他的亲兵口中含着细枚,马蹄上包着布,像狼群般接近馆驿。薄雾如幔帐遮蔽他们的影踪,陈汤没有安排下第二道陷阱,他认为刘永不敢发动袭击,放哨的士兵就更懈怠了,抱着长矛直打瞌睡,直到一杆骑枪将他戳个对穿。

“啊”地惨叫划破夜空,谁也想不到会有劲敌杀入馆驿,陈汤率领的羽林军此刻没有着甲,大部分还在酣睡,只能身穿布衣与刘永的亲兵格斗,一时间混乱四起。

幸亏陈汤没有卸甲,他一听到喊杀声,急忙组织起防线,可前半夜还在伏击刘震骑兵的羽林军,哪有那么快恢复体力?

“道远险狭,犹如两鼠斗于道中,将勇者胜!”陈汤高喊昔日马服君赵奢的口号,激励羽林军战斗,他深知队伍决不能被分割击破,看到哪里有缺口急忙带领亲兵补上。

陈汤正紧张地思索着,突然冲出三十几个敌兵,可身边只有十七个士兵,只能且战且退。在其他十六人的掩护下,陈汤眼看快要撤出去,一个身形较小的敌兵突然跃起,拼着两败俱伤,双手操刀向他劈落。

注:西汉名将陈汤一直很有个性,既会在给汉元帝的上疏中撂出“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狠话,也会胁迫老领导甘延寿和西域诸小国攻灭匈奴郅支单于;既有沉着冷静的一面,也有贪功冒进的一面。强烈的个性也使得他在汉成帝时几度沉浮,最终被削爵废为庶人,流放后又被召回,最终死在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