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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逼近的楼船

刘贺道:“张安世是著名酷吏张汤的儿子,有资历、有威望,霍光派他查办劣币一案倒是能堵住上上下下的嘴。不过张安世行事素来低调,才会被霍光看中甄选入朝,怎会惊动沿途十一个州县、劳民伤财?”

“殿下,张安世做了五六年车骑将军,是大将军之下的二号人物,早就不用夹着尾巴做人了。他若是一路坐车,早就到洛阳了。张安世弃车就舟,一来故意在路上耽搁时间、让洛阳富商大贾准备重金。”

张怡舞顿了一顿,又说:“二来嘛,此行搜刮的金银岂能少了?若是来时只有三四辆车,回去时多了十几辆车,少不得授人以柄,所以带艘楼船过来,装上三十来箱金块也不漏痕迹,最多是吃水深一些而已。况且张安世已经征发民伕,将洛水水位抬高了,楼船装上五十箱金块也不会搁浅。”

长老点点头:“张姑娘说的有道理,我也这么认为。劣币一事,恐怕要以此收场。”

刘贺总觉得哪里不对,可一时又说不上来,此时三人只想着赶赴洛阳城见到李颜光背后的“主公”,都把张安世的座船抛在脑后。

而在洛水不紧不慢航行的楼船中,张安世正在二楼与一个略显憔悴的中年人商讨着什么,两边他们面前摆着七八卷记录数据的竹简和几百根算筹。

张安世脸颊削痩、两鬓斑白,两侧宽袍大袖直直垂下,双手在大袖中蠕动,他竟是将手指作为算筹,拇指在其余四指关节上不住掐算。

船舷两侧三十柄长桨有规律地划动着,在循环往复的划水声中,中年人在桌面上飞快地摆弄算筹,算出一个数值后,对张安世说:“根据历年洛阳的降雨数据和持续天数,应该是这样……”

张安世一边听一边颔首,似乎在与自己袖底计算的结果比对,中年人说完,忧心忡忡地问:“张大人,阿舞还没找到吗?自从她和废帝一起失踪以后,我和她娘亲已经担心很多天了。”

张安世冷冷地道:“仲明兄,如果我的手下找不到令嫒,还有其他人有本事找到吗?你安心摆弄算筹,事成之后霍大人一高兴,还能帮令嫒彻底摆脱海昏侯这个废物,另找个官宦人家。岂不美哉?”

“有劳大人了。”张仲明嘴上应着,从张安世脸上读不出诚意,心里更加烦闷,却不知道此刻女儿与他只有一里之隔,而且他们的目的地殊途同归,都是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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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蚺样貌太特殊,凌晨时分,长老一行人在李颜光派出的家丁接引下入城,他们穿过枯竭的泄洪水道越过城墙,上了等待已久的马车。五人甫一上车,马车沿青石板路飞驰,两侧灯火向后退去,四名巴蚺暗探疾跑着不离左右,黑夜中恍如鬼魅。

这次并不去李颜光府上,而是转入另一处宅邸,坐北朝南的位置有一座三层小楼,院子里不像李颜光的豪宅遍布花树奇石,南边一棵高大的黄樟树一直遮到三层楼,其余地方没有树木。长老下车时,李颜光早已等在那里,作势要扶他,长老手杖一挥:“用不着你来扶。”

李颜光眉头一皱,退到一边,看着刘贺、张怡舞和杨恽从马车里下来。

刘贺见李颜光依然是匈奴人打扮,猜测他本族自是匈奴,负责与漠北草原的贸易。李颜光语调生硬地请长老和刘贺进去,将张怡舞、杨恽和四位巴蚺暗探拦在门外,长老回头道:“甲乙丙丁,保护好张姑娘,若是她少了一根寒毛,我拿你们是问。”

巴蚺暗探躬身道“诺”,李颜光知道长老在敲打自己,冷笑不语。杨恽哭丧着脸:“那我呢?”

没人搭理杨恽,刘贺与张怡舞对视一阵,这才跟着李颜光进去。刘贺借着晨光望去,小楼里面并不华贵,一楼放置竹简的架子特别多,竹简用不同颜色的布囊包裹,分为青红皂白黄五色。另有两架木梯,便于攀上攀下地查找竹简。

李颜光带他们上二楼,转过屏风有一间静室,静室两侧的侍女为他们分开拉门。刘贺环视四周,案几、书架并非纹饰繁复,但木材贵重、线条简约灵动,靠窗摆着一道木制花架,上面两盆兰花已然开放,其余的仍是,室内芝兰幽香,刘贺不禁胸怀一畅。

有个年轻人踞坐在花架前,见了他们并不起身。长老有些不情愿地行礼,介绍道:“这位是海昏侯。这位是我家主人,洛阳柴家的家主,柴治平。”

柴治平从羔皮垫子上慢慢站起,他身材矮小,却是目光炯炯、说话中气十足:“你就是刘贺?”

刘贺心想此地主人不是寻常手段能折服,须得另辟蹊径,于是问道:“柴先生,该称呼您为‘桑先生’吧?”

柴治平眉毛一轩:“怎么?”

“您和桑弘羊大人颇有渊源……”

柴治平打断他:“别以为捕风捉影地听到什么,到这里诈唬人。若是说不出有价值的东西,只能说明你与废物无异。”

刘贺听他语速极快,说话如同爆豆,也疾速说道:“这次张安世进逼洛阳城,明面上是来清查劣币,实际上要将桑氏后人及其盟友连根拔起,不得不防。”

柴治平冷哼一声:“危言耸听,我听说张安世来此只想捞一笔就走,并不想将洛阳城弄得鸡飞狗跳。”

刘贺处处被他截话,张安世那里又拿不出证据来证伪,一时语塞。眼看柴治平给李颜光使眼色,似乎想将刘贺拿下,长老出言解围:“此人知道梁州城遗址下陨石的秘密,何不细细问之?”

长老没说刘贺能“隐形”一事,给他留张底牌。刘贺咂摸出柴治平与长老互有心病,正欲说话,忽然外面叔孙泰来报:“张安世派使者来,请主人去洛阳府衙喝茶,说有要事商量。”

叔孙泰看见刘贺,吃了一惊,接近柴治平耳语道:“洛阳城中前十位富商都被请去府衙了……”

“知道了。”柴治平转头对长老和刘贺说,“情随叔孙泰去别院休息,我回来再叙。”

刘贺暗叹侥幸,总算有思考的余暇,与长老跟着略显尴尬的叔孙泰前往别院。

柴治平匆匆赶往大门,那里有辆三匹马拉的马车在等他。猛听得天边一声炸雷,余音袅袅,像车轮碾过石桥般滚滚而来。一阵疾风带着雨腥味扑面而来,柴治平不禁打了个寒颤,抬眼望天,果见大半个天空已被乌云酽酽地遮住,如同在白绢上打翻墨汁,还不到申时,黑得竟如傍晚一般。只有云缝里一闪一闪地发亮,不时传来沉闷的雷声。

马蹄在青石板路上“哒哒”地踏着,车厢顺着路面轻轻颤动。柴治平表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是波翻浪涌,桑弘羊一族被霍光大加戮害以来,侥幸逃脱之人由“桑”姓改为“柴”姓,避过霍光党羽的追查。方才刘贺从桑桓平身上推知洛阳城中有与桑氏关系密切之人,出言试探,柴治平只能打断他的话。

柴治平用指关节叩着太阳穴,暗忖:“莫非与那位大人的事情被霍光发现了?不,张安世召集前十位的富商,说明他并不知道那是谁做出来的。张安世多半和他父亲张汤一样,是个擅长罗织罪名的酷吏,务必多想几种计策,让他无功而返……”

张怡舞一直等在别院,见刘贺这么快出来了,急忙撑把油纸伞迎上来。此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将屋檐下的青铜风铃刮得叮当作响,顷刻间下起雨来,豆大的雨滴将地上砸起一片水汽。

两人从天井刚进室内,只觉得寒意直透罗衫,一道闪电将屋内照得透亮,刘贺心里也是一闪。在隆隆的奔雷声中,刘贺道出自己的猜测:“柴治平背后还有人,就算他是桑弘羊的后人,也不敢做出私铸劣币的大事!”

张怡舞惊叹:“那会是什么人?洛阳城的地下皇帝?”

刘贺摇摇头:“难说。不过柴治平不会甘心长久地隐姓埋名,洛阳柴家恢复‘桑姓’的那一天,就是他挑明身份与霍光干到底的时候,也就是他背后的人现身的那天。”

张怡舞秀眉微蹙:“那得是一位权势熏天之人给他撑腰,能和霍光、张安世比肩的,还能有谁?”她帮着刘贺将朝中权臣、各地藩王挨个捋一遍,并没有够分量的人选。

刘贺看到长老也走进别院,问起巴蚺与洛阳大族的渊源,长老说自从数代前梁州城转入地下,洛阳桑氏与剥牛坑桑氏分道扬镳以来,洛阳桑氏一直将巴蚺视作开矿、冶金的工匠。现任长老是郦食其后人,洛阳桑氏对他更加生分,从柴治平与长老相见时可见一斑。

此次铸造劣币纯是以食盐、布匹、精铁工具为筹码,驱使巴蚺铸造劣币,其余机密大事从来不与长老说知。此次柴治平愿意见长老,并不是为了刘贺,而是对梁州城废墟之下的陨石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