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保守秘密,张良设计若干密码装置和机关,刘贺手中雕刻纵目长耳蚕丛王的青铜盒子,就是出自张良的设计;至于韩信墓中种种机关,亦是来自张良的脑洞大开。
羊皮卷中记载,张良为测试辐射剂量,用来自岭南的龙虱试验,他想看看龙虱在辐射七天后有什么变化。没想到接受辐射的龙虱变得更加凶猛,不避人畜地攻击,龙虱后代也继承这种凶性。张良意识到辐射对昆虫的影响,后来在设置韩信墓机关时,将第十七代受辐射的龙虱放在第一关,称之为“人面蛊”。
看到这里,刘贺恍然大悟,岭南的龙虱吸血为生,难怪衍生出来的“人面蛊”嗜血无比,将人体血液吸干后、钻入脸皮伪装成人面。
他继续往下看,根据张良的记载,他委托陈平全权督造韩信墓,安排妥当修建诸多机关之后,张良借口修道访仙归来,向刘邦和吕后进献三块黑色陨石中的一块。
这块陨石被看作是天降祥瑞,刘邦和吕后喜不自胜,安排盛宴召集刘氏吕氏诸侯一起观赏,觥筹交错、载歌载舞的狂欢中,张良悄悄退出盛宴,在他眼中,刘氏吕氏诸人就是一群会跳舞的骷髅。
后来张良得知,将陨石放在寝宫里的刘邦得了怪病,浑身冒出黑色素瘤,并有黑毛生于其上,死时极其痛苦。那时刘邦厌倦吕后,和其他姬妾打得火热,反而让阴鸷刻毒的吕后逃过一劫。张良十分遗憾,他本来以为刘邦、吕后逝世后,忠厚老实的太子刘盈能继位,现在吕后操纵刘盈,只怕天下要大乱。
刘邦驾崩后,萧何以当朝宰相的名义稳定时局,却无法阻止太后吕雉不断把吕家子弟放在重臣位置上。萧何眼见刘盈懦弱无能、无法阻止吕后倒行逆施,已经连续失眠一个多月,头痛难忍到以长布缠头,让两个侍女一左一右抓住长布,往两端拉扯。
他恨不得学习张良远离朝政,又思及自己一走,吕后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军功老臣只怕被清洗一空,他正不知所措、恨不得拿锯子把头疼锯开,忽然听得曹参来报——张良前来拜访。
萧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讶地瞪大双眼,他踏上鞋子便要出迎,走了没两步、踉跄一跤险些摔倒,曹参赶紧上前搀扶住他。
萧何低头一看,发现脚趾套进鞋后跟的位置,索性一发甩脱两只鞋子,只穿布袜、奔出门外。曹参从未见过敦厚内敛的丞相如此失态,愣了一下、捡起鞋子追过去。
张良站在候客厅外面,风吹过他瘦竹般的身子,宽大的袍袖上下翻飞,萧何上前一把攥住他的双手:“子房……”张良见萧何白胡子一抖一抖、说不出话来,顿时湿润了眼眶。
“萧大人倒履相迎,良感激倍至,不知道说什么好。”张良从曹参手里接过鞋子,跪在地上给萧何穿上鞋。
萧何回想起关于张良年少时经受黄石公考验、从桥底拾起鞋子给老人穿上,最终获得三卷兵法的故事,不由得感慨万千。曹参生怕两位老人在风中站得太久,连哄带拽地请二位回客厅。
两人施礼已毕,分宾主而坐,张良仔细端详这位老伙计、好搭档,萧何脸上多了古铜色老人斑,皱纹沟壑纵横,这几年来殚精竭虑,头发逝去许多,剩下的头发勉强攒个发髻,歪歪斜斜地瘫在头上。他想了想,说:“外面的世情,萧大人可知道吗?”
萧何一愣:“愿闻其详。”
“长安市面上,做鞋子的很难卖出去,做木头假脚的却能卖出去,这是为什么?”
萧何肃然坐直:“子房所言,是因为刑罚残酷,动辄砍人脚踝,不仅是砍脚,鼻刑、膑刑、刖刑愈演愈烈,种种暴秦时兴的肉刑死灰复燃,和刘邦入函谷关时、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的宽厚氛围大相径庭。这一切,都是吕后掌权之后,吕氏子弟滥施刑罚有关。”
曹参帮腔道:“吕后将刘邦的宠姬戚夫人剜眼割舌、砍去手足,做成‘人彘’抛进茅厕,吕氏子弟还不是有样学样,以血腥手段威慑朝野。”
张良缓缓地说:“吕后比嬴政、胡亥、赵高还暴虐,可怜无辜百姓,刚刚离开战乱的刀山,又陷进酷虐肉刑的火海。这就是我们浴血奋战十年、换来的太平盛世?”
萧何陷入沉默,曹参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一会儿看看面无血色的丞相,一会儿看看铁青着脸的张良。萧何抬眼瞧他:“你在外面看着,不要让闲杂人等进来。”
曹参如蒙大赦,从外面把会客室的门关上,过了许久,萧何才开口说道:“未能制约吕后,吾之过也。子房,高祖死状怪异。你说,如何在史书中记述此事?”
张良听他这么说,略加思索,说:“高祖因为昔年征战项羽而中冷箭,年老血衰,旧伤复发而亡。”
萧何又问:“那体生黑瘤黑毛该怎么记述?”
张良拱手向天一礼,说:“这是高祖天生异象,黑瘤按北斗七星排列,足底生黑毛乃是足踏祥云之相。好叫后人得知,多痣多毛是刘氏祥瑞之兆,无此不可为王也。”
萧何想了想,说:“刘邦最后宠爱的几个姬妾也体生黑瘤黑毛,这么写难以自圆其说吧?”
张良冷冷地说:“烧掉那几个姬妾的尸体,再无人知晓。”
萧何故意说:“你进献的三块天降祥瑞,最近统统由太子笑纳了……”
张良脸色变了,但是没说什么。
萧何深深地看了张良一眼,说:“若是韩信也在就好了,必能保社稷不堕。”
张良扭头望向宫墙外面,眼眶微红。
萧何淡淡地说:“那三块陨石,我已经从太子东宫搬到太后(吕雉)那里去了,太子即将登基,总摆着那些东西不好。”
他略停了停,又道:“子房,你心软,除掉(修建韩信墓)工匠的事,就交给陈平做吧,他不会留一个活口。”
张良惊异地问:“萧大人,你都知道了?”
萧何苦笑道:“一边是刘邦、吕雉;一边是韩信、陈平,加上你我,两边总有算总账的一天。我至今都记得,韩信死时的表情,还有吕雉的笑。”
张良默然不语,夕阳将他的影子映在白壁上,极瘦。
萧何没有催他回去,自己起身离开,口中唱道: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余音绕梁,三日不绝,那一刻,这位一向板着脸的大汉宰相仿佛恢复了在沛县时置酒高歌的样子。张良再也遏制不住泪水,眼前一片模糊。
可惜,韩信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