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秋的天气。
晚晴看着一丛丛金黄或淡粉的桂花,心里不禁感慨万千。
每到丹桂飘香的季节,她便想到远在江南的父母,不知他们过得是否安好?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自己当年的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使得一家人南北分散,让父母依托他人,她从未尽一日为人子女之责。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自少时她便熟读的句子,可今日才觉刻骨的悲哀。
现在自己已经几乎被逼得遁入空门,可否对当年做的决定感到后悔?
如果当年她不进宫,破釜沉舟地和家人一起南逃,是否也可逃出生天?
那种种迫害不过是猜测,并无实据,自己当初是不是内心深处还是不愿嫁泰成,故而顺水推舟进了宫呢?
其实离了自己,裴钰轩和安乐郡主是否最终也能琴瑟和谐?而恰恰是因为自己进了宫,再一次进入裴钰轩的视线,才使得他这般安放不下?
而裴皇后,经历了那场刻骨的失子之痛,是不是慢慢也能恢复过来?
毕竟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也是最变幻莫测的捕手,比如她和裴钰轩——而今不也分道扬镳了吗?
见到他肆意纵情酒色,她的心是痛过,但是很快也便释然了。
每个人都要成长,他也是如此。而且二人之分离,完全是他的刚愎自用、猜忌多疑导致,他不反省,不自责,反而沉迷酒色,当真让她失望之极。
那不是她所认识的隐忍高才、做事游刃有余的裴钰轩,而是一个自暴自弃、纵情酒色的裴钰轩;
一个不敢面对现实、一味只知逃避自我的裴钰轩,和她心中那个神采奕奕、多情体贴的轩郎,已经判若两人了。
二人之间划出了楚河汉界,她再也无力去修补他们的关系了。
当日,他在洞房口出恶言,她都能原谅他;他瞒着她第二次另娶他人,她都硬生生忍下没有和他交恶;
哪怕是得知他与别人有了子嗣,她都保持了和他表面的平和,而今,她却累了,在这段关系中她失去了持续下去的动力。
他们的关系就像永远见不了光的暗夜,她是他的灯盏,而他是她的烟花,他们也曾互相依偎,互相鼓励取暖,可是终究都只能活在对方的黑夜之中,无法在白日里发出光芒。
她厌倦了这无穷无尽的黑夜,还不如日日夜诵《南华真经》。
这世间,她几乎已经不留恋了。
她一人在禅院外,从黎明站到了傍晚,她亲眼见太阳冉冉升起,又眼见着太阳渐渐西沉。多么像人的一生,正所谓: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快了,快解脱了!”她对着西山苍凉一笑,喃喃自语道。
忽然,一阵激烈的咳嗽袭来,她捂着胸口剧烈地咳了一阵,抖抖索索地从袖中取出一丸药放入一口吞下,这才渐渐止住咳嗽。
“陆师姐,皇宫内有贵客来访。”道观的小道童前来禀报。
“是吗?”晚晴闭一闭眼,淡淡问道:“是何人到此?又是高内人?”
“是我,晴儿。”背后是裴皇后沉稳而温和的声音。
“皇后娘娘?”晚晴吃了一惊,忙回头看时,正是一脸倦容着便装的裴皇后,她身边带着珊瑚。
“晴儿,我们进你房间谈谈吧。”裴皇后轻声道。
晚晴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怎得皇后如此憔悴疲倦?难道宫中发生了大事?
一霎时她的脑中闪过无数个问号,心里却已激不起半点波澜。
道童送完茶后,便和珊瑚二人在门外守着。室内只剩下晚晴和裴皇后。
晚晴重又与裴后见礼,刚要落座,裴后却忽然站起,郑重对她行起了叩首礼。
晚晴还来不及伸手阻止,裴后已经跪于她的足下,她大惊失色,忙跪倒在地,惊慌问道:
“娘娘,这使不得,我一个小小的尚仪,怎敢受娘娘如此大礼?”
裴后握着她的手,感伤道:“晴儿,这是我们裴家欠你的,我三哥和我欠你的,我今日一并来给你致谢。”
晚晴只觉惊悚不已,惶然问道:“娘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柳莺儿一党又在作祟吗?”
钰媚摇摇头,将她拉起来,与自己一起坐在矮榻上,摇头道:“不,是祸起萧墙之内。”
晚晴知道她所指,便不再言语。
裴后伸手,温柔地替她理了理鬓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是晴儿,你听我说完这番话。
若听完这番话后,你还是执意留在山上修行,那我也不逼你,到时我会亲自去皇上那里替你求谱牒,允你出家。
出家后,你可以云游至南方,和你远在江南的父母团聚。”
晚晴摇摇头,凄怆道:“娘娘,我并非是想与您远离,而是……世事如梦,臣妾这梦,碎了。”
钰媚满面怜惜地望着她道:“当日,你和我三哥好时,我劝过你多次,说我三哥性格孤僻阴冷,又敏感多疑,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但你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执意要和他在一起,我当时还暗暗为你叹息。可是今日,我却知道你为何三番两次为了他,抛弃自己的幸福前程不要,也要和他在一起了。”
晚晴垂首低眉道:“听娘娘今日说起此事,我已恍若前生,现在我已经释然了这段感情,就让它随风去吧。”
钰媚苦笑着对晚晴说:“不,晴儿,你错了,这段感情你刚开始就不该投入进去,但是投进去了,你就无法脱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