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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遗恨

这一日是裴钰轩大婚的日子。

裴家四处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可是举家上下竟无一丝喜气。

更令人诧异的是,因新娘病重,竟然连亲迎这一步也省了,直接到了吉时,便扶了新娘来拜宗祠,拜天地父母君师。

裴钰轩喝得醉醺醺的,觑着醉眼,需要阿旺和兴儿两个人扶着,才勉强站住。

告拜天地时,他打了个趔趄,忽见新娘伸出手虚扶了他一把,低低叫了声“轩郎”,他打了一个寒颤,这是晚晴的声音,这……为何,像是晚晴的声音?

她不是和柳泰成跑了吗?她不是打死不做他的侧室吗?这新妇,怎会和杜晚晴发出同一种声音?

不不,哪来的新妇啊,新妇躺在另辟的新房里,早上秘密抬来时,他们逼他去看了一眼,那女子面如金纸,双目紧闭,厚重的喜服下,包裹着瘦得可怜地羸弱的身躯。

他只看了一眼便仓惶退出,不知为何,心中竟闪出了一丝怜悯。他和她,可能是这世上最可怜的一对了,都为人所厌,都是命运的弃儿。

可是如今,这大红喜服下那娉婷窈窕的身姿又是谁呢?这红盖头下隐藏的那人,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正在和他交拜天地?

绝对不会是杜晚晴,杜晚晴这个负心薄悻的女人,已经逃之夭夭了,那会是谁?也许,是柳莺儿吧!

昨夜自己喝醉了酒,明明梦见了晚晴在温柔的照顾自己,可是醒来,却发现是柳莺儿在床边温情脉脉地望着他。

那时他醉醺醺问她,是不是不会抛弃他,他心中犹如溺水的人一般,四处想找一点爱和光,来温暖自己冰冷的心。

他连日以来喝酒度日,酒精可能将他的大脑烧坏了,他再也没办法同往日那般冷静的思考问题,也无法直面之后惨淡无味的人生,只想以酒麻醉,逃避现实。

但柳莺儿的回答,他已经不记得了,也许她没拒绝吧,他只记得她的泪溅下来,连笑容里都饱含着泪水。

他毕竟和她曾有过一段感情,因此被她此时雪中送炭般的情意感动了。

虽然是歌妓,但是她的感情不比名门闺秀杜晚晴更纯真些吗?她为了讨自己欢心,饮酒卖唱,逢迎贵人,即使自己冷心冷面和她分手,她也还能转身再爱他。

而那个人,仗着自己对她的宠爱,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给自己,一旦遭遇大难,便头也不回地飞奔到别人的怀抱去了。

罢了罢了,怎得不是百年?自己就算是当日瞎了眼,被她天真无邪的笑容所迷惑。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她的笑容里全是裹着蜜糖的刀锋,吮吸甜蜜的同时,将心割的七零八落。

而今虽然娶了个歌妓做妾,也好,至少长得是绝色。

自己少年时曾立志,听最美的曲,作最好的文章,娶最美的妻。

现下,最美的妻是没有,最美的妾,或许也可以和自己消磨这之后许多年吧……

他嘴角微微翘起,凄凉地笑起来。

终于被推入洞房后,他还是觉得那喜服下裹着的身形仿若杜晚晴。

今日,自己是怎么了?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还是心心念念忘不了那个女人?自己不是发誓要忘了她吗?为什么还是忘不掉?

杜晚晴,你不能骗骗我吗?哪怕你说的全是谎言,你说爱我,说会陪着我,说一辈子都不离开我,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再跟着柳泰成走,行不行?你不要一句话都不说,便这般离我而去。

我们之间最后的回忆,竟是我半途将你扔到了大街上。我和你怎会走到这一步的?

爹爹今早眉开眼笑地给自己说:“事情已经妥了,你一定不会失望的。”

可是,怎么会不失望?只要那红盖头下不是你,我都会失望,无论是柳莺儿还是黄莺儿,我都会失望的。

杜晚晴,为什么你明明负了心,我还是想你,念你,忘不掉你?

今日婚礼上,别说杜晚晴,他连杜氏夫妇都没见到,杜家人,看来是和裴家人已经老死不相往来了。……

在喜宴上,他一杯酒接着一杯酒地喝下去,裴时看不过去,过来呵斥他道:“行了,你早点入洞房去,别让新人久等了,去吧,喝得烂醉成何体统?”

“爹”,裴钰轩喝得都快站不住了,他惨笑着问:“你有没有尝过这样的滋味,新娘不是自己喜欢的人,入洞房的心情就像入地狱一般?”

裴时的心痛地狠狠抽了一下,忙敛起情绪恨铁不成钢道:“闭嘴,你个逆子,爹哪有你这福分?”

“福分……”钰轩哈哈大笑,那眼泪滚滚而下,“福分……我裴钰轩可真有福分啊……”

裴时叹了口气,给阿旺和兴儿道:“扶你家公子回洞房去,你们好生伺候着。”

二人称是后,刚要转身,又被裴时叫住,低声嘱咐道:“别唐突了新人,千万小心点!”

“新人?”裴钰轩在旁听到,嗤嗤冷笑道:“哼,哪来的新人?都是唬鬼的把戏。”

然而,这时洞房里端坐的,的确是一位娟秀美貌的新人,在红盖头底下,她的一颗心正如林间的小兔,咚咚跳个不停。

道理都懂,前途叵测,自己今日做了这个决定,到底是对还是不对?一会他揭开盖头,会说什么呢?

自己之前那般斩钉截铁地拒绝他,他气得中途将她扔下车去,现在她又顶替他的许氏娘子和他拜堂成亲。

那么多人都劝过自己,裴钰淑,裴钰媚,鹊喜,柳泰成,甚至林子冲,崔先生,柳莺儿,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没有一个建议自己跑来给他做侧室的,自己为何还是忍不住来了?

就算是有人胁迫,她不乐意,也不能用绳子捆了她吧,说到底,她还是爱他。

喝喜酒的人们还在门外喧嚷,喜房中冷冷清清,连半个人影都不见。

晚晴自己悄悄掀了掀红盖头,看着屋内铺天盖地的一片红,仿佛沉浸在一片喜悦的海洋里。

置身这一片红彤彤的世界中,这两日发生的事情,犹如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一一浮现:

前日自己心灰意冷回到家中,勉强编了个谎话应付过母亲,只当从此和裴府再无瓜葛,谁料昨日里裴府的轿马忽然又到了杜家接自己。

她本不想再去裴家,但来人口口声声说二小姐接她去观礼的,宁夫人不知事情缘由,反倒劝说她道:

“既然是裴家有喜事,咱们不去倒显得小气。你父亲若在家,也一定要去喝喜酒的,我若不是身子不好,便和你一起去了,而今你就替我们走一遭,等婚事结束了,我再让福子去接你。”

晚晴见娘亲这般说,正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