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完雨的清晨,虽然没有明晃晃的太阳,却好像亮得要更早些。周围的人还在酣睡,四仰八叉的躺了一地,炉子也不温不火的稍着,一副刚要睡着的绵软样子。卫子夫听到了门外传来刷刷的扫地声,想来最后一批□□在枝桠的秋叶,终于也撑不住了,她不用看,光想想就知道肯定落了满院,金灿灿的一片,像是铺了厚厚的黄狐皮,松软又鲜亮。
昨天半夜反复被吵醒,又唱又喝,不知道走了几轮,要不是大姐硬把少儿和阿步摁倒,恐怕现在还在闹呢!身上也不知道哪里扯来的被子,胡乱的盖在身上,这大概是卫子夫从十六岁进宫以来,睡得最简陋的一晚了,无榻无枕,无丝无帛,连衣服都没换下来。
可她却莫名的轻松,好像只略眯眼睡了小半个时辰,身上就已经脱胎换骨的休息过来了,颇有小时候走街串巷追人的精神头。挪了挪头,卫子夫还是想再睡一下,脸颊却不小心蹭到了冰凉的东西,探出手刚想随意扔到一边,却被卫青压着,怎么往外扯都扯不到头,这才睁眼看,原来是昨天梁婶婶给的披风。
不自觉的漾出个笑容来,卫子夫就把这一团披风拢进了怀里,但毕竟沾了一宿的凉气,冰得她缩起了身体,白嫩嫩的脚丫就习惯性的往旁边伸,却只伸进了卫君孺的被子下。卫子夫没有接触到意料之中的热气,心中突然就有些不开心,抬起身去看周围的人,你压我、我抱你的,实在看不出都是怎么躺下的。停了停,卫子夫还是起身跳着去了火炉旁,拿起火钳拨了拨,里面的火像是一下被唤醒了,轻呼着就重新烧旺了起来。
还好,手艺没废,卫子夫觉得有些口渴,拢了拢衣服,穿好鞋袜,出了门,却见空荡荡一片院子。刚刚扫院子的人呢?不会是幻听吧?
“有人在吗?”
“”四周静悄悄的,除了不知哪里来的一声鸟叫,一个人影都没有。
难道自己听错了,算了,没水喝就没水吧,一会儿睡醒了再说。正想着,卫子夫转身回屋的动作却被匆匆的脚步声止住了。
“三姐,呼呼···是有什么事情吗?”面上略出了一层薄汗的青衣女子从后院回廊小跑过来。
原来是卫步的妻子,“没事,这周围的人都走了,你怎么在?”
“哦,我刚来,嫂子说不要打扰你们休息,连来洒扫的奴仆都叫走了,也叫我看看就回。在前院休息的二姐夫好像有事同嫂子商量,两个人在正厅议事呢!”
卫子夫有些奇怪:“议事,这么早?”
“不早了,只是今天阴天,就暗一些,都巳时了。”卫步妻子哪里知道许多,擦擦汗想了想,问道:“需要我去跟姐夫和嫂子传个话吗?”
“不用了。”卫子夫并不想管,起码目前是她的休息时间,在里面的人没完全醒过来时候,她只是卫家三姑娘,只想吃喝玩闹,不想管这些琐事。“阿步没事,我刚加了炭火,里面暖着呢,不冷,你回去休息吧,我们该散时候自然就散了。”
“妾身知道。”
躺回去的卫子夫却怎么都睡不着了,翻来覆去的怎么躺都不舒服,只好强迫自己不要动,静静地闭眼休息。
差不多半个时辰,卫青也醒了,迷迷糊糊起来就去桌上找水,一路找过去,没找到多少水,却黏了一手的蜂蜜。回头看看地上的卫少儿,无奈的摇头,又四处找布想擦擦干净。
“醒了?”
突然的声响把卫青被吓了一激灵,本能就旁边柱子滚过去,背部弓起,顺手就抄起了一个酒坛子,紧紧握在手上,等看清了出声的人,才松了一口气,责怪道:“三姐,你这么吓人干什么?”
“嘘!”卫子夫指指地上的人,示意他噤声,拢了拢身上的狐皮披风,继续靠在门边,顺着一指宽的门缝,定定的望向外面。
放下东西的卫青,蹑手蹑脚凑过来,“姐,你干嘛呢!”
“想据儿,想去病,想想他们现在在干嘛。”
卫青扯了地上一块破布,把蜂蜜擦干净,掀开大狐披风,也把膝盖裹了进去,跟卫子夫并排坐着,沙哑着嗓子,一脸了然的悄声揶揄道:“想陛下了吧?”
“没有!”卫子夫答得飞快,掩饰着白了他一眼,继续靠在门边,一言不发,但心思早就飘走了,也不知道刘彻现在在做什么,祭祀结束了吗?
卫青也不计较,只觉得膝盖处特别温暖,低头看过去,愣在了原地:“这好像是月皎给我的披风吧?”
睡觉之前,自己明明记得是盖着睡着的,怎么在三姐这里?转瞬卫青也就了然了,三姐这个嫉妒心和好胜心啊,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一样的昭然若揭!
“”卫子夫眼神动也没动,只是拽着披风的手,越收越紧。
卫青见她不答话,也十分无奈,叹气坐了半晌,觉得屋里稍稍有些憋闷,伸手想把门缝开大一些,却被一巴掌拍了回来。大概是拍得太狠了,也又可能是宿醉刚醒,平日的温润还没复苏,小时候调皮的性子又上来了,回怼道:“这要不你去雍地找陛下吧?反正也不甚远,就当出去散散心,省得你看谁都不顺眼。”
“不去!”卫子夫还是接话了。
不去?这,是心动了吧?真不想去就不会接话了。
卫青呼的一下站起身来,把披风给卫子夫裹好,恨铁不成钢的道:“姐,憋这么久你不累吗?”说着还没等卫子夫抬起头来,就手快脚快的,开门!抱卫子夫!扔出去!关门!一气喝成!
“去放肆一次吧!不然你永远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干嘛!冷死了!”卫子夫没防备,等到想回头的时候门已经被关上了。“开开关关的,你再把阿步阿广吵醒了!”
“阿步?”卫青笑了,他酒量不好,可眼神好得很,“阿步昨天晚上···今天早上结束就已经离开了,里面是我做的被子假人。”
“什么?去哪了!他知不知道昨天可是继父的忌日,他亲生父亲!”卫子夫气得直跺脚,指着门口大喊道:“丧礼之后,只许我们二十年聚集祭拜一次的!他怎么能走呢!回来连十二个时辰都没有!”
“姐姐!”卫青把激动的卫子夫摁住,“继父这么做就是不想我们整日虚礼来虚礼去的,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好,要不怎么一出口就是二十年的呢!”
“可!”
“我想当初继父也只是随口一说,想着时间越长越好,随着我们的长大,惦念就会变成习惯,这种看似重要的日子里就没有了那么强烈的爱恨情仇,他是想我们能把朝气和精力都放在平时的日子上。阿步去找喜欢的姑娘了,就是通宵不眠、头重脚轻,半步也走不动,但也心心念念想要爬回去的,这个执着痴情的劲可完完全全的随了继父。姐姐,你最崇拜继父的,怎么反而做不到他说的呢?”
卫子夫泄了气,是啊,自己怎么活得畏畏缩缩呢?想要一个真相,却犹豫这么多年,怎么都问不出口,明明想知道的,明明就是个想剖开他的心,问个清楚明白的性子,就是像问问他有什么阴暗心思不敢说的,问问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利用自己的,问问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的,就是想问!!为什么要压抑呢?
闭了闭眼,卫子夫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在怕什么?
帮别人做决定的时候,感情理智,分析得头头是道,轮到自己,就什么都弄不清楚,实在是太没用了!
所以“怎么去啊?”卫子夫心里这么想着,竟也这么说了。
本来准备回屋的卫青却笑了,忙不迭的拽着卫子夫跑向门口:“臣给皇后备马!”
“可宫里还有很多人,不行,不行,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卫子夫甩开他的手,退缩道:“算了,我还是回去吧,等他回来也不迟,况且王夫人”
“长安有我,后宫我会让月皎去叮嘱一下言笑,姐姐放心去吧!”卫青朗声冲外面喊人,“去拿两套夫人的男装,把我车驾套好,干粮水都要齐备,嗯,再去门房喊阿边过来,让他进来说话。”
“诺,将军这是要带夫人出去玩吗?”
“嗯,不必多问,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