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后在梦中再见幼时的沈越。奇妙的是,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沈越居然也梦见了褚氏。
梦中,褚氏的脸有些模糊,眉眼淡淡的,只是脸上的苍白一如既往。
若是单凭相貌,隔着那丝丝烟尘,并不能确定就是褚氏。然而,女子周身飘散着的气息,令他即便是在梦中也一下就辨认出来了。
无它,自他懂事起,这伤感的气息就成了婶婶的标记。她的发髻,她的衣衫,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仿佛浸透了一种叫人难过的东西。
所以,打小,他就不大喜欢亲近婶婶。每次见到婶婶,无端的,他就会情绪低落。
然而,婶婶却很喜欢他。婶婶有很多书,很多非常漂亮的字画,只要他开口,婶婶必会带他去看,还会一边看一边讲解。
婶婶偷偷对他说:“我没有什么好东西,只有这几箱子旧书字画,还算稀罕。待阿越长大了,这些就都送与阿越。”
其实,婶婶有很多宝贝,譬如,注入清水就会看到碗底的小鱼仿佛会游动的瓷碗。他还记得有一尊怪模怪样的石头,有数不清的孔眼。婶婶说,这石头上原有一千个孔眼,后来被仙人捏闭了三个,只有九百九十七个了。婶婶还找出被捏闭的孔眼给他看,果真,上面有指痕哩!
可是这些,婶婶都不视为宝贝,不过是当做在他来王府时拿来逗他乐的玩意儿罢了。就连阿滋都嫌弃,偷偷与他嘀咕:“小殿下,下次若是王妃娘娘要带你去看石头,你拒了好不好?那石头上孔眼太多,落了好多灰,擦拭起来太费功夫,累得奴婢够呛。”
皇甫越贼贼地一笑,摇头道:“阿滋你的腰带又放松了两寸罢?”
阿滋大怒,跺脚恨恨道:“小殿下说话忒刻薄,将来不会哄媳妇,定要吃亏的!”
望着阿滋落荒而逃的背影,皇甫越哈哈大笑。
陈梦恍然,沈越突然惊醒。
窗外,还是黑黢黢的一片。
屋里,一灯如豆,光晕暗淡。
多少年了,这是他头一回梦见褚氏。
当年宫变,他如丧家之犬惶惶然逃窜,恨极了所有的人,包括褚氏。
他想,父王母后待王叔婶婶多好啊,可是,这对狗男女,却丧尽了良心,害死了父王母后,杀了那么多人,害得他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都是骗子啊!!!
直到多年以后,他心智成熟,再思忆往事时也能更加理智,对褚氏的感情渐归平静。
可是,他也不想再多想。不管怎么说,这个女人都是皇甫晟的妻子,从前是王妃,现在的王后。
他觉得,当年,若是这是女人上点儿心,能觉察出皇甫晟谋反的蛛丝马迹,悄悄禀报于父王母后,结果也就会大不一样了。
他知道,皇甫晟待褚氏很不好,若非有父王母后的支持,只怕褚后早都病亡于王府后院之中。若是她能举报,父王定会将她与皇甫晟割裂开,不会让她受到牵连。
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做!
沈越始终不相信,褚氏对皇甫晟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在他的认知里,皇甫晟并不是个有雄才大略的人,恣意妄为,既不修身,也不谨行,所以,策划谋反这么大的事儿,他未必能做到严守机密滴水不漏。
他在王府里召见属下,密谋议事,总会流露出蛛丝马迹。
父王信任皇甫晟,从未曾在他的王府里安插过眼线,对皇甫晟的谋划一无所知,情有可原。然而,褚氏也一无所知么?再怎样,她都是王妃,虽不得宠,却也掌管着王府后院。人来人往的,总要涉及吃喝酒水车马什么的,若是个有心人,难道还能看不出什么来?
沈越不知道这样猜疑褚氏到底算不算迁怒。可是,他不愿再相信褚氏。
这个女人,纵有百般千般的不容易,却好好地活着。而父王母后,却已变作了尸骨。
隔了这么多年,怎么梦见了她?
沈越摇摇头,似乎要将心里的郁闷悉数摇散丢远。
再也睡不着了,沈越索性穿好衣衫,将案上冷透的残茶一饮而尽,然后拉开门,几步走到院中。
暗夜如幕,将天地严严实实地遮蔽在一片漆黑中。仅有的几颗星子,光芒暗淡,难成气候。
他深吸一口气,任由那彻骨的冷意从肺腑窜到表皮,打了个大大的哆嗦,这一刻,脑子是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