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营儿的信送到了白石庄。
滕伯代收了信,随即着人再送往前线。
如今,两边都在打仗,两家都是日理万机的领军之人,这封信,要经历怎样的艰难才能送到期盼它的人的手中?
沈越坐在大柏县的县衙侧厅里,正与陈县令说话。
陈县令是个三十出头的中年人,相貌斯文。此刻,他又是紧张又是激动地向沈越禀报县里的各种情况,人口、粮税,头头是道。
陈县令是先国主在位时钦点过的最后一届进士。彼时,他高中二榜第九名,得先国主御赐金花簪帽,游马朱雀街,泛舟碧泷池,风光了得。只是,自此之后,他仕途便坎坷不少,为官多年,也还只是个中县的县令。
倒不是他不擅治理,而是自皇甫晟登基后,官场风气便败坏得厉害,全无先国主在位时的清明。陈县令是个不肯弯腰的人,便在这小小的县令之位上一坐就是多年。
而光复军举事后,陈县令不明前因,以为是造反,便抱着殉职的念头,打算与大柏县同生共死。岂料,到了后来,待他晓得原来光复军竟是起死回生的先太子所率领,大喜过望,立马换了念头,一心等着光复军来到时要大开城门喜迎王师。
直至过了大半日,陈县令才将各色情况禀报完毕,搓着大手依依不舍地离开。
沈越来不及喝口茶润一润喉咙,便急不可待地打开手中期盼已久的来信。
铁血战争,能锻炼人的心性,能磨炼人的意志,令普通人坚韧顽强。
同样,铁血战争,也能令一个人的情感柔软而细腻,能令相隔千里的两个人彼此相思入骨。
夜入三更之后,沈越才能处理完最后一封公务。他搁下笔,神情疲惫,却无心入眠。
宵短露重,暗寒袭人,他却丝毫不觉,只想着远方的那个人。
或许,距离的遥远起到了相反的作用,沈越甚至能清清楚楚地记得他们相处的没一个细节。
从初见时的狼狈单薄,到清醒后的戒备警惕。
从沉默不语地劈柴担水,到一开口就能将小陈哥刺激得险要抓狂。
从小心翼翼谨言慎行,到追踪寻迹时的滔滔不绝。
呀——原来,他竟在不知不觉之间就将她的点点滴滴悉数刻在了心里。
他想起她粗糙结茧的手掌,想起她手臂上的陈年伤疤,想起自己的承诺:“待将来咱们都得闲了,我必为你配一副祛疤生肌的膏药。”彼时,她并不在意,可随即就被接下来的“我可是堂堂的杏林大国手,万不能被旁人笑话连自家娘子的伤病都医治不好”给羞红了脸。
当日,她离开白石庄,走得急匆匆。还是一年后,沈越得到了她的消息,亲制了好些成药,着人赶紧送去。同去的,还有他的一封信。
信中,前半部分是他怒不可遏的痛骂一气,骂她不告而辞,骂她不懂爱惜自己,竟然连治内伤的药都忘了拿就“逃之夭夭”。
而到了后半部分,他又化身絮絮叨叨的话痨,要她这样小心,要她那样谨慎,不许她三餐不定,不许她食冷咽冰,不许这个,不许那个,看得甘营儿不胜其烦,却又心甜如蜜。
硕大的包袱里是几十样成药,从医治内伤,到止咳止痛的,仿佛要将她这一辈子吃的药都一网打尽。
甘营儿素来大方,可这一次,她却出人意料地小气,将每一包药都收得密密实实妥妥帖帖,除非有人求上门来,不然,她是绝不会如以往那般就轻易送人。
药,未必价值高昂,却意含珍贵。
战争期间,信道难通。
两人的书信,往往要相隔数月才能送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