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墨犹疑着咬了一口,慢慢地,嘴角出现了笑容。
“好吃吗?”漪华关注着京墨优美咀嚼食物的动作。
“味道甚是美妙。”京墨郑重地品味了一下,“杜仲怎么没有做过?”
漪华道:“杜仲做的饭大多花样多,做工复杂,每一道都是大菜,每一道都是我们这种贫苦人家吃不起的。但这些就不一样了,大街小巷随处可见,而且各有味道,我在玉山的时候特别想念它们!”
一个是六界至尊的神,他天姿玉容,一身白衣上面绣着几杆墨竹,举手投足之间皆具风雅。此刻的他,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糖葫芦。
一个是魔界的主子,九重天的太子妃,她穿着精美的素雪齐胸绢裙,外面披着淡紫色烟罗堆花纱衣,高贵典雅的发髻上斜插着四月雪。此刻的她,一边吃油酥火烧,一边就着小咸菜喝粥。
一顿酒足饭饱,京墨突然问她:“苏叶派人查过九幽境?”
“不是。”漪华不假思索,断然回答。
京墨盯着她的眼睛,“真的?”
漪华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我早就知道了,天帝老头对我母亲有意思,所以才偷偷救她。他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会舍得把我母亲藏到鬼哭狼嚎的九幽境。”
“你怎么知道九幽境是鬼怪之地?”京墨反问。
漪华轻松的语气一滞,胡诌道:“杜仲给我讲过。”
京墨不再追问,今天的漪华有些奇怪。她一直千方百计打听魔后的下落,今日闭口不提,不像是她的风格。
“外面下雨了。”漪华转移话题。
“嗯。”
漪华打开窗户站在窗前,本想慢慢欣赏着下雨风景,低头望见的是街边小贩匆匆忙忙收拾摊子,雨势来得及,有个卖绸缎的老伯没有带帐篷,望着被雨打湿的绸缎失声痛哭。
“不可。”京墨出声,阻止想要下去帮忙的漪华。“有人被雨淋,有人被日晒,有人被风吹,你帮哪一个?”
清冷的声音无声地扎进她的心里,她如今高高在上一身风光,依然还有一身伤。她轻声叹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京墨起身,与她并肩于窗前,俯视着人间冷暖和世态炎凉,他平静地开口,似是疑问,似是解答:“你说,神的力量应该帮谁?帮最弱小的人?帮最善良的人?还是帮助受到最不公平待遇的人?这些又该如何区分?”
漪华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得道:“我只知道,若天尊没有帮我,便没有我。”
“我……我曾以为自己看透了这些。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一时的帮助或许是另一时的伤害,本尊即便拥有再强大的力量,也不能让所有人一生喜乐无忧。人各有命数,各有苦难,需要自己承担。所以,你出生的时候我不愿意救你,后来不愿意帮你。”
“那后来为什么救我了呢?”
京墨漫不经心地后退一步,道:“怕魔后抱着你死在玉山。”
漪华噎了一下,又问:“那为何后来又救我帮我?”
“我……”平静的神色完美地掩饰他千回百转的念头,最终他道:“不然白救了。”
京墨此时意识到真的不能随便救人,救了一次,以后就得救无数次,甚至得一生对她负责,否则一个不留神她遭了谁的毒手,总觉得当年就白救了。
漪华听完这个理由以后内心很是复杂,千言万语在她的嘴里汇成了两个字:“好吧。”
“我小时候喜欢看画本子,喜欢听书,想象着自己能当一个行走江湖的侠女,惩恶扬善,锄奸扶弱。当街恶霸抢人东西不给钱,上去揍一顿就完事了,可有时候善恶哪有那么分明,或许那个恶霸曾是个苦读十年的秀才,好不容易考取功名却被人偷换了卷子,还差点被灭口,迫不得已落草为寇……”漪华望着窗外幽幽地说。
京墨无奈地说:“你内心哪来那么多戏?”
“有时候善良换不来正义,只能靠实力去换。”
京墨从身后碰了下她的头发,发髻上的珠翠有些硌手,不似从前在玉山,她长发散漫,和玉山的风一起飞舞着。他轻声说:“初心单纯,或许有些事情本来很简单,是我这个活了一百多万年的人想复杂了,惩奸除恶……”
京墨话没说完,漪华惊呼着转过头来,“什么,你一百万岁了?”京墨站在他身后离得很近,又低着头,正好与她近距离地四目相对,距离近得能听见对方的呼吸。
“啊……”过于亲近的距离让漪华觉得尴尬,她下意识地上半身后仰,柔软的腰肢向后弯成个直角,动作幅度太大,脚下没有踩稳,后仰着朝外面栽了下去。
街上顿时吵闹了起来,有人跪拜,有人大喊着:“神仙!神仙下凡啦!”
华服女子从楼上翻身而下,一个白衣轻衫的男子从窗户里飞出来,牵着她的手,如惊鸿掠影,似浮光踏水,众人还来不及惊艳,他们已经消失不见。
这一幕在接下来的几天都成为街头饭后的谈资。有人说他们的确见到了飞天的神仙,有人说那一天的确有两个惊为天人般的人物踏进了酒馆,一时众说纷纭,传言万千。直到后来店小二说美貌女子吃了些烤地瓜糖葫芦之类,众人失落地摇头叹息:那肯定不是神仙了!
“你躲什么?”
骤雨初歇,细雨蒙蒙,传言中的白衣青衫的男子站在一处一眼望不尽的油菜花田里,对刚才漪华故意躲他的行为有些不满。
“我怕……”
“怕什么?”京墨一边说着,将漪华头上的簪子拿下来,簪子在修长的手指间变成了一把流苏水墨油纸伞,正好能为两人遮住细雨。
空气清新,两人并肩而立,在无尽的田野里撑伞看雨,是多么美好浪漫的场景啊!漪华想着,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了一步,离得京墨远一点点,任凭小雨打湿了右肩。
“又躲我。”京墨迈步站到她的身前,低头皱眉,面对面地问道:“你怕我?”
伞下的气氛有些暧昧,漪华只好把头又低了低,一脸苦相地眨眨眼,怎么说呢,她总觉得自己偷偷藏着的心思对天尊是一种亵渎。
“这里好像离我家不远。”她机智地转移话题。
“去吧,不要被熟人认出来。”京墨将伞递到她的手里,嘱咐道。
没想到他答应地这么爽快,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京墨对她有求必应。她接过伞,像兔子一样地逃了。
百亩的油菜花地里,只留下一个清绝如玉的白色身影。
因为太子妃的身份吗?
自她嫁入九重天,他再也不能说出自己的心意,恨不相知未嫁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