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尊……”

“你唤我什么？”

“京墨，我以后就住在这里吗？”

“是这里，但清风殿是本尊的。”

“那我……”

“你住在另外一个地方。”

清风殿开门见山，京墨带着她飞身而下。

耳旁有清冷的风略过，俯瞰玉山如黛，烟波浩渺，冰雪如海，接连天地。轻纱一般的烟雾拂过玉山半山腰，山谷狭长处，山顶的冰雪在几圈烟雾的掩映下化成淙淙溪流，如一条白玉丝带伸向远处，滋养着人间大地。

在一处平坦的地方落脚，京墨放下她，身姿轻盈，如轻羽飘飘般向前走去。

她静静地跟在京墨身后，左顾右盼，并没有找到适合居住的屋子。

离冰雪融水不远有一处平坦的地方，京墨带她在这里落下，右手在冰雪深重的地方轻轻点了一下，里面出现一个长不足半米的雪洞，他指着洞口说：“这是你以前住的地方。”

“……”漪华眼神复杂地望着这个只能放得上一个襁褓婴儿的雪洞。问道：“有些人说，魔后的女儿八千年前就已经不在了，这是何故？”

“那你怀疑过自己不是魔后的女儿吗？”

“母亲告诉我身世的时候，我不相信；后来半夏告诉我，母亲的女儿八千年前就已经死了，我怀疑过；后来母亲为我而死，我……我不该怀疑她。”

提及玥娘娘，漪华忍不住一顿伤心。

“八千年前，魔后抱着襁褓中的你在这里跪了七七四十九天，那时候你已经奄奄一息。魔后产后身体虚弱，跪了四十九天就晕过去了，实在没办法我才出手相救。”

漪华眼圈泛红，凄楚道：“你应该告诉我母亲，我不配她付出那么多。”

“又不是你的错，不必自责。”

“后来呢？我怎么又成了凡人？”

京墨掂量着八千年前的事，想着如何描述能言简意赅又不让她问上一大堆，于是简练地回答：“我用了八千年的时间把你救活，但是后来……由于你不争气，魂魄时聚时散，我就想了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凡间的烟火气最为养人，项家夫妻本该命中无后，念他们行善积德，十八年前我便将你送去凡间，成全了他们，也救活了你，只不过你已经非魔界之身，而是□□凡胎了。”

漪华心头沉沉的，自责道：“都怪我不争气。”

京墨的重点着实不是这一句，劝慰道：“你是玥娘娘生命的延续，也给项夫人带来了为人母的快乐，你不必背负他人的错误活在愧疚里，应该为爱你的人好好活着。”

明明是那么痛苦难过的事情，从京墨嘴里说出来后，好像有星辰从心里冉冉升起，为她照亮美好和期望。

漪华不喜欢整日活的垂头丧气、生无可恋，似乎很久以来内心都有一个积极的声音被压着，期待着只要有人把这个声音表达出来，她便会努力去做。

漪华抛出最后一个疑问，“天尊，为何我从大槐树洞跳下来，人间已经过了十年？”

“忍冬顽劣，使用禁术，擅改槐树洞内的时间轨迹，你槐树洞内一瞬，世间已过了十年。。”

“啊？”漪华大吃一惊，想不到神仙竟然有更改时间的能力。忍冬仙君恶作剧，她却要遭受与娘亲生离死别之苦，天上的仙果然都在变着法儿的欺凌她。

京墨看到她紧紧攥着的手指，理解她心中不平，牵起来漪华的手。

虽然在拈花小筑时与京墨打打闹闹不觉什么，如今知道他是天尊，对他的触碰难免有些紧张。京墨倒是不以为意，大概是小时候经常抱她的缘故，丝毫没有往男女授受不亲方面考虑。

京墨寒凉如冰的左手抓着漪华的右手手腕，漪华的拳头渐渐松开了，京墨抬起右嗔道：“年少轻狂，气性不小。”

漪华赶紧把手缩了回来，两手相互搓了搓，撇了撇嘴，奇思妙想地问：“如果忍冬能把时间改成更早之前就好了，如果一切重新来过，我不要救饮歌，或者我老老实实呆在魔界里，不要被饮歌抓住当人质，威胁母亲。”

“无论是神是仙，擅改时间，逆天而行，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忍冬无视天道，本尊已罚他禁闭十年，十年内不得与外界有任何联系。”

漪华想：漪华经历这十年是一瞬间的事儿，忍冬就惨了点儿，他要忍受这十年不见天日的折磨。但好像哪里又不对。

“忍冬是仙，十年对他来说如同一瞬，解禁以后，他还是堂堂仙君，并不会缺失什么。而我呢？”

漪华继续感慨道，“凡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年，人生不过百年，除去少不更事的十年，除去老来糊涂的十年，还剩八十年。这八十年了，一半的时间用来吃饭睡觉，还有大部分时间用来养活自己吃饭睡觉，真正能好好享受的时间其实不多……”

“漪华，在拈花小筑的时候，本尊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算计，你是怪本尊罚他罚轻了吗？”京墨一本正经地与她开玩笑。

“漪华不敢。”漪华见他清冷威严的样子，忙乖乖站好。她再一次提醒自己，眼前之人是天尊，高高在上，高贵清雅，高山仰止，切不可把他当成拈花小筑里的京墨，在他面前妄言。

阳光穿过云层，落在玉山，经过山谷山脊的折射，微弱的光里闪烁着彩虹的影子。京墨双手背在后面，优雅地走到附近的一处峭壁，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

项漪华费解地看着他，堂堂天尊怎么可以随地乱坐呢？

京墨望着银装素裹的玉山，心中很是自豪，身子往后一躺，一只胳膊支着地，翘起二郎腿，高声道：“世间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你是人，他是仙，能一样吗？本尊总不能按照你俩的寿命折算出一个数来。你能活八十岁，被他浪费了十年，他能活八十万岁，我就罚他个十万年，给你出气？”

漪华没有这个意思，不过天尊的算法的确没有任何问题。看他倚靠在雪地上，白衣金带，不但没有让人觉得不雅观，反添一层风流潇洒。

京墨回首，见她愣愣地望着自己，灿然一笑，道：“本尊生而为神，不老不死，天地能存多久，我便能活多久。若是我耽误你十年，这笔账又该怎么算呢？”

望着天尊风姿翩翩，漪华突然想起了拈花小筑的侍女们对京墨的痴迷模样。她们仰慕京墨，却碍于身份不敢靠近，那种自卑不敢靠近的感觉，漪华现在真正体会到了。

就像青柠曾私下里说的那样，“若能得墨公子青睐，即便折去些寿命也认了。”若能被京墨耽误，也是一种幸福。

漪华真诚地说：“天尊对我有救命之恩，没有你，我无缘见到这个世界。若是被天尊耽误，那便不叫耽误，最多算偿还点滴罢了。”

京墨听了这么段肺腑之言，伸了伸懒腰，整个人躺到雪地上，漫不经心地说：“既然喊京墨喊习惯了，不必改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