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湿又冷的潮气,从铜墙铁壁的地牢里,一丝一丝的透进身体里,沿着那些汹涌澎湃的血管,缓慢而迅速的流淌至四肢百骸,连指尖都渐渐的渗出这泠泠的凉意来,安若溪想握紧,但那残余的温度,却仿佛也被冻僵,使不出半分的力道来……
幽暗阴森的监牢,半丝光也无,静寂的如同坟墓,惟有滴滴答答的水滴声,一下一下的砸到那坚硬的地面上,枯燥而单调的频率,似有将人折磨到疯狂的耐性,将安若溪脑海里凝聚的一切清醒,一点一点的蚕食掉,逼迫着她成为一具空壳……
瑟缩在墙角,安若溪双手紧紧抱着手臂,将一颗头,深深的埋入曲起的膝盖上,蜷缩成婴孩的姿势,但空气中腐朽冰冷的气息,还是毫不留情的穿透她轻薄的衣衫,丝丝缕缕的钻进那裸露的肌肤里,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都被侵袭,直透进那一颗颤抖不已的心脏里去,像无数根绵细的刺一样,狠狠扎在上面,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安若溪只觉自己整幅身子,一忽儿像被人抛入熊熊燃烧的烈火中,一忽儿却又似坠入千年不化的雪窖里,一时火热,一时冰冷,如同跌进了暗流汹涌的夜海里,随着那汹涌澎湃的浪花,浮浮沉沉,找不到任何着力之处可以依靠,仿佛随时都会被无情的淹没,沉到那万劫不复的深渊里去。
安若溪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已经待了多长时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阴森的地牢里,漆黑一片,没有光,没有声音,连看守的侍卫都没有……淳于焉……他真的说到做到,任由她一个人在这里自生自灭……
是呀,他一心一意认定她是残害他孩儿的凶手……恨不得杀了她,为他填命……先前在凉欢轩里被连亦尘所阻,现在不过是换个方式,置她于死地而已……只可惜连累了连大哥……不知他现在怎样?
原以为一颗心,早已痛至麻木,但那漫延开来的层层叠叠的苦涩,还是不能抑制的从灵魂深处涌上来,卷着绝望的温度,将她摔下那幽暗不见天日的十八层地府,永世不得翻身一般……
窒息的惨痛,似随时都会撕裂那脆弱的心房,化成粉末,倒地难拾……
将身子蜷缩的更紧,似乎唯有这样,才能够阻止那些无边无际的悲凉,将她毁灭的慢一点,再慢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徘徊于死生之间,恍恍惚惚,安若溪仿佛听到有人在她身畔,一声一声的唤着她“汐儿,汐儿……”,那样的焦切与痛惜,像来自一场梦一样,明明离得那么近,当你伸出手去想要抓紧之时,却原来只是一场空……
安若溪将头埋得更深了些,可那些幻听,还是丝丝缕缕的钻进她的耳朵里,真实美好的让人几乎想要相信。
迷迷糊糊间,只觉一只温暖厚实的大掌,轻轻的将她的头抬了起来……
水汽朦胧的眼眉,缓缓睁开,触目望进一双清润的眸子里,男人墨玉般的瞳孔深处,有流淌的火光,影影绰绰,温暖着映在里面的女子那一道单薄的身影……
安若溪凝着面前那一张水色无边的俊颜,那样的担忧和关切,笼在男人面上,让她如堕梦中。惟有男人清润的嗓音,一声一声,真真切切的飘进她的耳朵里:
“汐儿……汐儿……你怎么样?”
“……谨大哥……”
嘴角干裂,安若溪喃喃唤道。
“是我……汐儿……没事了,没事了……”
男人温热的大掌,那么清晰而真切的抚在她的脸上。
像是迷路的小孩子,终于找回了失去的家人,安若溪再也忍不住,扑倒在面前的男人怀中,将一腔的委屈、疼痛、恐惧、绝望,尽数哭了出来。
“伶儿……”
自噩梦中惊醒,苏苑莛定了定神,方才出声唤那贴身侍婢,进来伺候。
女子一双水漾的美眸,尚沾染着稍稍未退的余悸之色,睨了睨不远之处的漏壶,看时辰已是未时一刻,从一大清早淳于焉便被一道圣旨宣进了宫……这个当口,用意自然再清楚不过……不知宫内情形如何……
墨玉般的瞳仁,流光晦暗,沉郁一滞,随后便不动声色的敛去了内里的一切暗流汹涌。
顿了一会儿,却仍不见那平日里最为乖顺伶俐的丫鬟应声出现,苏苑莛心里莫名的升腾起一缕躁意,一把柔媚的嗓音,不觉间已提高了几个音阶,再次唤道:“伶儿……”
镂花玉雕的房门,这时堪堪被推了开来,人影尚未见,外室的清风,却已迫不及待的灌了进来,刮得那总是四季如春的意心小筑,都仿佛冷鸷了几个温度。
苏苑莛望着那挡在门口,玉身挺立,如同站成了一睹墙一样的男人,心中砰然一跳的滋味,一时之间倒说不清究竟是倏然提了上来,又或是蓦地沉了下去,就连那一向矜持委婉的嗓音,都变得有些不受控,犹豫、怀疑、飘忽、尖利,从如樱般的嫩唇间,水一般倾泻而出:
“……怎么是你?”
男人并没有出声,忻长的双腿,一步一步,向着床榻逼近,挺直秀拔的身姿,挡住了背后一片溶溶日光,令一张俊朗飘逸的脸容,隐在晦暗的阴影里,掩盖了面上一切的喜怒哀乐。
女子斜斜靠在软榻上的娇躯,因着这不断靠近的压迫气息,满身的柔弱无骨,都仿佛瞬间僵硬了几分,原本就有些苍白憔悴的玉颜,此刻越发的失了血色,如温室里不胜凉风的娇羞百合花,经不起半丝摧残,弱质千千,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男人堪堪立在榻前。强势的身躯,映在苏苑莛略显惊惶失措的明眸里,投下影影绰绰的浮光,一张棱角分明的俊颜,层层叠叠笼罩着厚重的阴霾,如山雨欲来,积聚的满天乌云;墨玉般漆黑的瞳孔深处,有暗流汹涌,一触即发;两片菲薄的唇瓣,紧紧抿着,仿佛正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
整个人都向外散发着迫人的压力,将面前的女子,狠狠包围在其中。
那种近乎于愤恨的恼怒……自相识以来,她还从未在他的脸上看过……苏苑莛竟是心头不由的一凛。
“谨王爷……你虽是淳安国的贵宾,但这等不经通传,便擅闯焉王府女眷闺房的行径……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强自镇定,苏苑莛柔媚的嗓音一如既往,虽是斥责的语气,但仍维持着大家闺秀特有的矜持与修养。
“说到过分……本王又怎及得上侧妃娘娘你……”
冷笑一声,端木谨一双清眸,直直的凝向面前的女子,那样夹杂着泠泠恨意的愤怒,仿佛恨不得将她美艳不可方物的娇颜上裹着的上好皮囊,狠狠剥开,以看不清楚她内心究竟隐藏着怎样不见天日的阴暗与丑陋。
“……侧妃娘娘你为了陷汐儿于不义……居然不惜拿自己腹中亲生的骨肉做赌……当真是让本王大开眼界……不知娘娘你半夜梦中惊醒,可有小小孩童追着你问……娘亲为何不要他?”
冷冽逼迫的话声,从端木谨菲薄的唇瓣间,一字一句的倾吐而出,那样的愤怒与憎恨,一时之间,倒分不清是为他口中的“汐儿”打抱不平多些,还是为着眼前女子居然能够心狠手辣至此而深深失望。
但见苏苑莛一张莹润似玉的脸容上,刹时变得惨白一片,如同瞬间被人将全身的血色,尽数抽走,流光潋滟的美眸里,有无数未明的阴影,飞速的掠过,似埋藏的极深,不为人知的某种秘密,突然被人当场揭穿,那种惊恐,惶惑,不安,愤怒,夹杂着一丝不能抑止的悲哀与痛苦……
但这种种激荡复杂的情绪,只是一闪即逝,很快便被她敛了去……凝眸细看之时,面前的女子,重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淡然与疏离,平静的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莛儿不明白谨王爷在说什么……莛儿失去了腹中骨肉……本就已伤心欲绝……谨王爷却不问青红皂白,便将这样大的罪名,扣在莛儿头上……那日的事情……莛儿深知凝汐妹妹绝非有意,所以从来不敢怪责于她……莛儿可以理解,谨王爷定是知晓王爷将凝汐妹妹打入地牢,是以为她打抱不平,迁怒于莛儿身上……但谨王爷应该清楚,凝汐妹妹之所以激怒王爷,除了这件事之外……很大的关系,就在于凝汐妹妹与连侍卫……”
下面的话,苏苑莛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内容,却已不言自喻,一张略显苍白憔悴的脸容上,仿佛有无尽的凄楚,半明半灭,欲语还休,难以自持,微微低下头去,将一切不能言说的伤怀,都仿佛尽数赋予那裸露在外的一小截白腻细致的脖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