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和谁置气一般,抬起手,却是想要将这倔强的花彻底碾平,让它零落成泥。
可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作罢,像是失了兴趣似的移开眼,随手掷下金樽。器皿发出当啷的响声,滚落在地。
谢景行知道必须快走,可脚下却像是生了根似的,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里想道:他大抵过的还不错,万魔之上,一令天下从。
在自己死后,道祖逍遥,佛宗隐世,也无人会再主动阻他,拦他,教他回头,他也应当事事顺心了。
魔道帝尊也不回头,只是支着下颌,低沉地道:“按往年的惯例,今日的儒门三相,理应在圣人庙里陪着他的灵位,一夜闭门不出。”
他醇厚而低沉的声音响起,谢景行指尖仿佛过电一般,然后浑身一麻,脊背窜上如冰水一般的寒。
他嘲讽似的笑了笑,微微调整了坐姿,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轮廓优美而性感。他慢条斯理地道:“是新来的弟子?倒是不懂规矩,白相卿难道没有叮嘱过你,今日在外夜游会碰见我么?”
魔道的帝尊有一张俊美的近乎霸道的脸,眉飞入鬓,赤瞳如焰,目光扫过之处,那股燎原烈火能够转瞬间烧尽一切。
世人皆知他有两副面孔,平日看似温驯尔雅,君子翩翩,不过表象,是曾经圣人谢衍的教化之功。而他的另一面,却是彻头彻尾的暴君,狠辣疯狂,喜怒无常,让魔道众人闻之悚然色变。
“明日便是他的忌辰,本尊也不想在今日开杀戒,扰了心情。”
“……”
“不想送命就退下。”
他从腥风血雨中闯出一条登顶之路,手染鲜血,杀人如麻。捏死一个小弟子,对他而言无关紧要,只是“扰了清静”而已。
魔道帝王依然没有回过头,只是随意并指向东南方向一点,那里的魔气如避开什么一般,陡然一清,而那些阻挡去路的梅树,也纷纷让开。
谢景行微微低下头行了一礼,他刻意散下了发,遮掩住自己的侧脸。
殷无极还是原先的性子,对于不在意的人,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就是这种目空一切的倨傲,才是他唯一瞒天过海的希望。
谢景行收敛修为,低下头后,表现出敬畏惧怕的样子,与普通儒门弟子一般无二,却是汗湿重衣,心里却在祈祷,自己千万要平安躲过这一劫,别被殷无极发现。
他正欲退去,陡然听到身后声音。
殷无极道:“……等等!”
声音带着几分醉意,低沉而沙哑,撩的人耳畔发痒。
谢景行被他叫住,却是身体冰凉,如被点穴了一样定在原地。
“寻常儒门弟子见了我,不是告饶,就是告状,你却不声不响,倒是有点意思。”他侧过脸,兴味道:“不敢说话,不敢对视,是在怕我?”
他竟然心血来潮,要和这误闯的小弟子说上两句话了。
谢景行依旧一言不发。他毫不怀疑,如果殷无极发现他就是谢衍,定然不可能简单放过他。他们仇深似海,殷无极就是要了他的命也不奇怪。
殷无极不过是随意侧了侧眼,却在看到他背影的时候顿住了。
那小弟子看似寻常,可他在第一眼看去的时候,冰冷的血液却瞬间沸腾起来。
他绯色眼眸一挑,声音黯哑如鬼魅,不容置疑地命令道:“转过身来。”
随着他情绪的变化,本就弥散在林中的魔气陡然一乱,显得格外的深沉暴烈。
在魔道帝尊的一念之间,千树须垂首,万物皆低眉。
谢景行的心跳猛地一乱,他有自信骗过儒门三相,是因为他非常了解三人的性格,可以时时端着,演到他们信以为真。
但是,他完全没有把握能骗过殷无极!
殷无极对他的一切,实在是太过了解了。
“嗯?不听话?”殷无极见他迟迟不动,微微眯起了眼眸。他白而有力的手指只往前虚虚一张,然后如钳住什么一般,转瞬间收拢。
空间扭曲,时间静止。
谢景行暗道不妙,糟了,是缩地成寸!
他整个人被从百丈之外扯到凉亭之内,下一刻直接被对方的魔气缠上四肢,以一个狼狈而屈辱的姿态半跪在大魔的身前。
太近了,那股灼热到几乎疯魔的魔气。
还有男人身上熟悉的味道,那么血腥,那么狂妄,如同冷铁,又如烈酒。霸道与征服都刻进了骨子里。
谢景行刻意垂下的发丝遮掩住半张侧脸,雪腻白皙的颈子仿佛一捏即断,脆弱至极。他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脊背,长发如流云散落在地,而那修竹般挺直的脊背,也被对方的魔气强行压到弯折,如同一张绷紧的弓弦。
而殷无极,依然坐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色逐渐变成干涸的血一样的红,晦暗而汹涌。
他不过心念一转,便可令他狼狈不堪。
不过一个屈指,便能拿捏他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