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重楼就又出来了,他将煮好的茶水摆在石桌上,本身却又匆匆离开了:“玄霄,后续你不用再管,本座会解决的,不会再有人找你麻烦。”
目送魔尊踏入空间通道,再看萍水相逢、君子之交的朋友一双蓝眸略带惘然,不自觉便对着消失的空间通道怔神,玄霄不禁无言。
过了一会儿,见对方一直不说话,玄霄终于开口:“我适才还以为…”他伸手拿起茶壶盖,看着整整一壶茶水,再看看两只茶盏,不由更为叹息:“魔尊只会你泡一个人的份呢。”
神将回过神来,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飞蓬。”
“很好听的名字,就是没听过。”玄霄也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看来,是我太弱了。”
飞蓬扫了一眼玄霄,实话实说:“没到天级,是弱了一些。可若是论修炼速度,倒也不算泯然众人。”
从小到大都被称赞天赋异禀,玄霄对这个评价不太满意。但沐浴在飞蓬相当平静的目光下,他刚挑起的眉头,又不自觉落了回去,似是回到了少年时在琼华被教训也被保护的岁月。无比熟悉的同时,心猛地揪紧,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喝酒吗?”玄霄的手指拨过羲和剑的剑穗,那是他意外得到的一件空间饰品,一坛酒被放在了石桌上。
飞蓬眨了眨眼睛,伸手揭开了封泥,神情顿时微妙了起来。
玄霄的心“砰”的落地,长久以来对飞蓬不自觉的熟稔终于有了答案。他嘴角不自觉勾了起来,染了红的眼眸露出回忆之色:“我很怀念那天晚上,可惜…”
“可惜我去早了?”飞蓬把酒往玄霄的方向推了推:“若我没有打扰你们,或许…”
玄霄摇了摇头:“不,如果师兄没来,或许我和他会闹掰更早。那个时候,我和他都太年轻,谁都不会退让。”
“那现在呢?”想到那天晚上喝醉酒的云天青,把玄霄当树爬的猴子样,一边手脚并用,一边坏笑着挠痒痒,硬是把玄霄逼得冰山脸裂开,被自己意外撞破后尴尬之极,撩火的云天青却不管不顾的倒头就睡,鼾声震天,飞蓬就想笑。
玄霄垂下眼眸,将一杯茶喝干,转而斟满了酒,手指一点点收紧:“我需要他给我一个答案,明明缠着我,为什么忽然就说心慕夙玉师妹。”
“唉。”飞蓬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这个问题,那该给你的答案的,反而是我了。”
玄霄一愣:“师兄,你那个时候,不是已经…”看着飞蓬截然不同的脸,却和过去一样的眼神,他说不出“死”字,只好道:“你不是应该已魂归鬼界了吗?”
“非是你想的那样,幻瞑界与琼华派的交集,所谓网缚妖界,从开始便是一个局。”飞蓬轻轻呼出一口气:“用来编制网的工具,是幻瞑和琼华,也是我的好友九天玄女。被调虎离山引走的,是前来护我的魔尊重楼。被网进去的猎物,自然是我……”
听完了神魔仙妖各界的争端起因,再听明白琼华派这个局的实质,玄霄一下子陷入了沉默。他的情绪难免有些低落,为九天玄女不曾言明的维护,也为师兄玄震受的苦,更为始终蒙在鼓里,连救援都没能参与的自己。
“天青果然聪明。”良久,玄霄终于重新振作起来:“不过,若再给我一个机会,如果不知晓师兄之事,我还是会选择留在琼华,不管结果是生是死。”
飞蓬笑了笑,并无意外:“所以,能成魔的只有你。你有一颗魔心,偏执极端、感情用事,却…不曾言悔。”他将目光投向花海,声音里没了温度:“好在,你比他讲理,天青比我幸运。”
玄霄看着花海,这里的灵气相当充足,光看色彩就知道花费了多大精力:“但我做不出这么精细的活,人无完人。”
“终是外物罢了,再深的心意也无法弥补错误。而有些错误可以犯,有些错误不能犯。同样,有些时候可以回头,有些时候无法回头…”飞蓬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海边清风淹没:“更有些时候,你左顾右盼,却发觉自己早已无路。”
飞蓬话语中的荒芜,让玄霄心中生寒,再顾不得去判断花海里那几株眼熟的,像是极其稀有而著名天材地宝的花卉,高声叫道:“师兄!”
“我没事。”飞蓬按了按额角,将茶水一饮而尽,转而倒满一杯酒灌入喉中。
火辣辣的触感,熟悉的香味,和云天青当年一样。说起来,这种酒的配方还是那不老实的小子自己捣鼓出来的,结果头一次喝就险些闹了笑话。要不是自己撞见,给遮掩了一下,云天青多半不仅把自己搭进去,还会闹得连太清都知道。
“我和他相识,足足二十万年。”飞蓬的脸上,勉力露出了一抹苦笑,为自己灌下第二杯酒:“少时沙场相对、险死还生,都不曾怕、不曾恨,便以为此生不会动摇。”
或许是真的憋了太久,也或许是明白,重楼压根不会让玄霄有机会脱离掌控,飞蓬接二连三灌酒,终于吐露出心底压抑的痛苦:“而之后二十万年,他魔界为尊高高在上,我于神界只在天帝之下,相处亦始终融洽,他更对我多有忍让。”
“便如这花海,玄霄,你也觉得很美很珍贵是不是?但这二十万年,他给我的又有哪一样,会比这差了?”飞蓬看着花海发呆,忽然笑了起来,声音喑哑而痛苦:“我自然便觉得,此生再是为敌,哪怕他为了走帝王道,私下手段无数、防不胜防,也绝不会磨灭彼此情谊。”
玄霄静静听着,没有插嘴。他甚至主动替飞蓬斟满酒,让人喝得更痛快一些。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飞蓬瞧着被自己化作酒觞的茶盏,酒液正荡起涟漪,又一滴水珠落入进去:“我不该有这份私心,我害了他,更害自己再无退路。现在,一切都完了。”
如果自己没有生出私心,又怎么会进入轮回?如果自己没有进入轮回,又怎么会发生误会?如果自己没有发生误会,又怎么会决定忘情?如果自己没有忘情,又怎么会刺激重楼发了疯?
亲身体会到那份狠辣之后,飞蓬想要死心,偏偏重楼的作为再无一丝一毫值得挑剔,让飞蓬死不了心,更狠不下心抱着这最后的情谊走绝情道,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跌入死角。
可重楼现在是什么情况?有过道途崩塌经历,飞蓬当时是不想搭理,却不代表他发觉不了重楼道途崩塌。如今,重楼入情道已无有可能,便面临和自己相似的抉择——是走绝情道,还是忘情道。
对此,飞蓬不敢再信重楼了。哪怕重楼表现的再温柔、再愧疚、再想弥补,他都始终觉得,自己脖子上悬着利剑,随时会致命。
因为重楼既然能因为违约,就以自己最无法忍受的方式折辱自己,那这份感情再深,也深不过野心和道途,更不可能愿意为此真正搭上前路和生命。
所以,终有一日,重楼会做出抉择,而不管他最终选择哪一条道途,都注定舍弃承诺,将过往情谊尽数埋葬。
这场鏖战或许旷日持久,却注定是狭路相逢、心狠者胜。飞蓬自认,关键时刻他往往不如重楼自私狠辣、决绝利落。那么,最终与情谊一同埋葬的,很可能会是自己的尸骨。
即使在此之前,重楼所有的温柔体贴,确实出于真心,也确实只给过自己一个人,亦会淹没在时光旧影中,化作虚无。
飞蓬垂下满是醉意的眸子,晃动杯中酒液,这是玄霄为他倒的最后一口酒。
何为绝情?有情可绝,有情愿绝。只要自己比重楼更快死心,自然能抱着断绝这份感情的心,初塑绝情道基。到时候,只要逃出生天,日后想办法杀了重楼,也就能成功了。
该如何让自己抱着目前的感动和动摇,尽快死心呢?飞蓬举杯饮下,意识模糊之中,心中也还是有一个计划快速成形。
玄霄却是不敢问也不好问,只是看了看天色,劝飞蓬回房间休息,自己打算在就近找个歇脚之处。
飞蓬自是应了,摇摇晃晃走回后院。以重楼的速度,应该快回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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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蓬可能相信重楼对他温柔对他好是出自真心,但他不太可能再信重楼的人品了,更不可能相信重楼愿意搭上性命和前途,只为了让他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