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幽暗的大门下,迫不及待地寻觅外祖母。她依然活着,只不过生命力已经衰弱,象记忆中一样苍白。父亲本应把我领到她身边去,可他却迟迟不见。突然,心脏象凝固了一般,我想起自己好几个星期忘了给她写信。
“我的主啊,”我心想,“她呆在小房间里该是多么凄惨,那房间就象女仆住的一样窄小。她孤零零的,身边只安排了一个人照看。她该会以为她死后,我早已把她忘得一干二净。她该会感到多么孤独,感到被人遗弃!啊!我必须赶紧跑去看望她;我不能再耽搁一分钟。可是,她身在何方?”
天漆黑一团,我无处可寻,狂风吹得我迈不开步子。父亲终于出现,我朝他高喊:“外婆在哪里?她身体好吗?”
父亲回答我说:‘放宽心。守护她的人办事有条有理。我们还不时给她汇钱,生活用品她向来用得不多。有几次,她询问你在做些什么。”
我央求父亲:“快,快带我去吧。”
没料到他回答说:“噢……我不知道你是否能见到她。她身体十分虚弱,极其衰弱,再也不是从前的她了,我想你见了她反而会很难过。我也记不得那条大街的确切门牌号码。”
“你还是告诉我吧,死去的人不便再活在人世,不是真的。尽管众人都这么说,可总不是真的,因为外祖母分明还活着。”
父亲凄楚地一笑:“啊!不懂事呀,你太不谙事理了。我以为你还是不去为好。她什么也不缺。一切都已给她安排妥贴。”
“可是,她不是孤零零一人吗?”
“是的,可这样对她反而更好些。生活往往是痛苦的,只会给她增添不幸。我把准确的方向告诉你,你可以去那儿;不过,你去那儿不会有什么用处,守护人未必会放你进去看望她。”
一道玫瑰般红艳的光线扰乱我的世界,我挣扎着睁开眼帘。炎热早临的上午,孩子们的玩耍嘻闹声,游泳的人的取笑逗乐声,卖报者的吆喝叫卖声,这千万种声音仿佛一大群蜜蜂迷失在海上,嗡嗡作响。
“先生,兰斯特先生?”经理将我的思绪从外祖母逝去后不断加剧的痛苦中挣脱了出来。“您的女友在楼下,还有金雀花侯爵也在,说早就约定了与您相见的时间。”
“让他们都在客厅等候。”我疲惫的回答,目不转睛地看着桌上的照片。萝拉姑妈走进来,她一眼看见了照片,说道:“可怜的巴蒂,就是她,连她脸颊上的美人痣都一模一样。金雀花侯爵挺厉害的,他好像什么都会。”
“他相当好,好的我难以匹配!来人,这就去通知他们,我今天谁都不见!”
仆人依令而去。姑妈犹豫的看了看我,突然问我是否不舒服。我回答她说不。她连忙说:“巴蒂一直瞒着大家,聚会时总是乐呵呵的,只有我发现她头脑有时有点儿迟钝。这幅相是唯一一张单独相呢,是为你留的。她对我说,她不相信还能从海边活着回去。”
“我有时也感觉她很健忘,可那担忧一下就消失了。”我苦笑着说,“我记得她总催我到处玩乐,为什么?”
“因为她连饭都吃不进了,一连就是好几天。她在吃饭前装着看书,可你的马车一走,便上楼去睡觉。巴蒂昏厥的那一天,我本想告诉你的,可她求我不要声张。向我保证一旦再患,便马上回家……可后来,她害怕事前什么也没有跟你说,死时会惊坏了你。”
“我那时候是个混蛋。”面对外祖母的照片,我整整一天痛苦不堪。相片在折磨着我,足以勾起我心中最为痛楚的感觉。
“现在也是。”姑妈笑着说。
我摆弄着那幅巧妙的照片。外祖母当初以病入膏肓,可由于维西尔尼耍了些小花招,在她头上戴了一顶帽子,稍稍地把脸遮去了一点,使她是那般优雅标致,无忧无虑。尽管我早已识破破绽,却照样成功地欺骗了我。
“您很宠爱维西尔尼,一直如此。”我把照片倒扣,隐藏在高低起伏的沙发中间,接着紧紧闭上了眼睛,“我会见他的。”
尽管刚刚下过雨,天气说变就变,我陪维西尔尼朝大路方向信步而去。路面上坑坑洼洼,闪耀的太阳也未晒干坑内的积水,看去就象一块沼泽地,我想起了外祖母,昔日,她走不了两步,裙子准就沾满了污泥。
“小王子,”维西尔尼扶了我一把,他从刚才起就想说什么,却不知怎么开口。“这边毫无趣味,对不对?我刚一踏上海岸也眼花缭乱。”
“八月间,我第一次看见这地方,只有纷纷落叶。如今苹果树一眼望不到边,挺神奇的,是吧?”
天空被衬托得分外静谧,红艳的繁花轻轻摇曳,极力遮蔽天堂的深处。我双脚陷在污泥中,身上穿着舞会盛装,举首仰望花间晴空。
“你总是那么流光溢彩,小王子,即便在法国。”维西尔尼轻声说,“你不经意的拨动着人的心弦,令人热泪盈眶,仍给人以无动于衷的感觉。如同蓝天下微风徐徐,但冷嗖嗖的,你从未将任何人放在心上。”
蓝色的山雀飞落在枝桠上,在花簇间跳跃。接着,阳光骤然消失,风也变得凛冽。整个天际布满道道斑纹,排排苹果树被笼罩在昏暗之中。
“你想说我冷酷无情?”
“高傲,超乎寻常的高傲。”维西尔尼叹了口气:“你早该知道把女朋友交给其他男人的后果。我没错!我只是提前帮你试探她的品性,果然是肮脏不堪的。”
“你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维西尔尼。”我一直回避问题终于浮现,“你没有自控力,却又过于强大。”
“谁让你不断的把自己的爱虚掷,却不肯分给我残余?倘若你会关心周围,倘若时间没有流逝的那么快,我们的感情不会变的千疮百孔。”维西尔尼受伤的痛苦激发出我对过去的怀念之情。他眼中的深情极具欺骗性,“小王子,我们认识这么久,我只做错了一件事。”
他伸出手,我躲开了。
“维西尔尼,你总喜欢将我和白瓷花瓶,宝石相并列。”大雨倾泻,粉红的花朵嫣然如故。我伸出手接住一片树叶。“其实,你们所以喜欢的,只是那个完美无缺的我吧。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在了解我全部的不堪与残破后,依旧爱我。”
“是吗?”维西尔尼尴尬的停下来,冷笑着问,“那么,他现在在哪?”
“在这。”我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他宠坏了我,使我从此以后不可能爱上第二个男子,只能追逐女性为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