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尉改变了主意,批准维西尔尼去度假,而且给的假期很长。因此,在维西尔尼告诉我他将会巴黎那天晚上,在饭桌上,当着他朋友的面,我真诚地,出其不意地问他:“有件事使我感到不安,因为去拜访你婶婶的的事得往后拖了,公爵夫人不介意吧?”
“我希望您不至于打算离开这里吧,”一个朋友对我说。“您知道,即使维西尔尼去休假也没有什么关系,有我们在嘛。这对您也许少了些乐趣,但是我们会想方设法让您忘记他不在您身边的。”
“再说,”另一位朋友在恳求我留下后又说,“您为什么不每年都来呢?您不是也感到这里的生活使您很快乐吗?您对团里发生的一切都感兴趣。”
“我收到一封催我回去的电报,我的姑妈邀请我去她的新家。”
“可你从来都是八月份度假的呀!”维西尔尼惊讶的说。
“对,可是今年我身体不好。但是,在下决心离开之前,我本想向你们想打听一下火车的时刻。”
维西尔尼明白,他第二天就找不到我了。于是大家让面前的饭菜凉着,和维西尔尼一起查阅火车时刻表,弄清楚我可以乘哪一趟车返回巴黎。
“我相信你讲的是真话,你还不打算离开这里,可已经作好走的准备。”维西尔尼微笑着对我说,“明天一大早就来同我告别,否则我可能见不着你了。我凑巧要去朋友家吃午饭,赶在两点钟前回到营队,然后操练一整天。”
“时间来得及吗?”
“这没问题,朋友会用车子把我按时送回的。”维西尔尼说,“还有之前你提出想结识我婶婶的事,我已经写信让她邀请你,我担保她会答应的。”
维西尔尼刚说完,旅馆就有人来找我,要我去听长途电话。我是跑去的,心里不安极了,以为是外祖母来的电话。然而,旅馆搞错了,那是另一个年轻女人的电话,完全是巧合。她在电话里哭泣,我手足无措,但很快忘记了此事。
第二天早晨,我磨磨蹭蹭,到他宿舍去找他。骑兵已经开始整队,我上前向其他人打听:“你们看见维西尔尼了吗?”
“先生,他已去邻近的那个城堡赴宴了。”一位老兵说。
“我怎么没看见?”一个年轻人说。
“你没看见?”老兵说,把我撇在一旁再也不理了。“他穿着簇新的裤子,帅极了!”
我没能和维西尔尼告别,心里懊恼万分。准备将近一点半钟时再来碰碰运气,好等他回来就同他告别。
在通往军营的林荫道上,一辆轻便马车从后面驶回来了,我给它让道。驾车的正是维西尔尼。但他不是一个人,我没敢喊他,使劲地朝他挥了挥手,想引起他的注意。维西尔尼还了礼,却没有停车。他飞驰而去,面部表情凝固,没有一丝笑纹,只是把手举到帽沿上,仿佛在给一个不认识的士兵还礼似的。我无法跟他说话,可又想早点动身,于是我便不辞而别了。
我回家告别,事先没有通知任何人。在院子里,一个老人正在走出院子去叫出租马车。因怕摔跤而小心翼翼的走路。他旁边是我母亲的管家安南先生,对我很冷淡。
“那人是谁?”我问。
“大概是位院士,少爷。”男仆回答我,“老爷最近工作很多。”
“父亲从不把家当办公室。”
“他不是来找老爷,而是来找您的外祖母。”托马斯瞪了那个小男仆一眼,“大概是某位老朋友。”
我走进客厅,一眼看见的正是外祖母,她在昏暗而沉闷的红色灯光下读一本书。满腹心事,一双有点失常的眼睛在书上来回移动,哼起一首我从未听过的安静小调。
这时,我才第一次发现我外祖母精疲力竭的形象。
“外祖母?”我小心的问候。仅仅在片刻之间,外祖母发现有人进来,就立即把自己的感情藏起。看到是我,她似乎松了口气。
“哦,夏尔,我的小狼,快到外祖母身边来。”她招招手说。我走过去,发现那块沙发有水迹。
“您怎么了?”我轻声问。
“没什么,有位朋友前不久去世了。”外祖母淡淡的说,“没有比死了人却不能为之服丧更悲伤的事了。如果我们不尽早表达爱意,以后会有多遗憾啊……”
早晨快过去了,墙上做窝的鸽子发出一阵咕咕声,扰得我心烦意乱。我拿着突然开放的第一朵风信子花,轻轻撕开充满养料的花心,绽开出柔滑如缎、能唱歌的淡紫色花朵。
午餐前的空档,妈妈犹犹豫豫地摇了三、四回铃,铃声不断重复,越来越坚决。她唠叨已有一刻钟了:“他们都在干什么?他们在饭桌上呆了两个多小时了。”
“您需要什么?夫人。”珍妮问。
“路易想吃烤面包干,”妈妈吩咐道,“为他烤几片就好。”
珍妮一言不发的出去了,我笑笑说:“厨房肯定会非常恼火。”
“啊,现在这是怎么了,好仆人越来越难找。年轻人越来越随心所欲,自行其事。”妈妈叹口气,“让他们做点什么,就认为我们是在摆主人的架子,随意差遣人。”
“是的,是的,”我喃喃地说。“加拿大工人罢工了,有天晚上,一个军官说,为摆平这事他拿到十万法郎呢。”
“哼。”萝拉姑妈冷笑着说:“只要世界还是世界,什么都变不了,你们瞧好了。”
现在,姑妈穿的裙子更薄了,至少颜色更浅。她那单薄而倔强的躯体,披着一条紫罗兰色的斜纹绸肩巾,明亮而无精打采的眼睛总是漫不经心地看着前方。她脸上的忧郁表情和连衫裙的鲜艳色彩仿佛组成了一道高墙,把她同世界隔开,使她显得可怜、孤独。
“安南似乎对我不满,他是不是认为我归来时,应该先去向他请安,然后再回家?”我自嘲的岔开话题。
“不是这个原因,别大惊小怪。”妈妈说,“他就是这个脾气,会无缘无故地突然不高兴,但很快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