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把罗书记说的那些话都已经如实转告给王道来了。

王道来因此心情大好，他甚至哼起了小曲，嘴角压不住的笑。

他说：“我当初的想法就是能够拿副厅级、再挂着县委书记的职务，然后等年限到了再提拔成常委，再往上走…其余的事情我都还没怎么想。”

随后，王道来叹了口气，“今天晚上肯定睡不着了，那我们就去县城走走看看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县武装部大院，一路沿着泰吉中学的方向往那走。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

王成也说了之前那位深圳企业家对县里营商环境的看法。

王道来没有说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许久，他才说：“这件事我知道，但我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去解决？全县这么多干部，光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行的。所以我也很压抑、所以我也很痛苦。”

“老弟，你现在有什么解决办法吗？县里面想了很多解决办法，但都没有什么用，没有明显的实际效果。县长前段时间还跟我提起呢，县里面现在招商效果也不好，人家一听到泰吉县过来招商？都在摇头。”

王成马上问了，“不对啊，哥。我看这段时间新闻通稿发了很多，动不动今天又签了一个产业链，明天又签了一个什么大企业过来。”

王道来很郁闷地看了一眼王成，然后问：“你难道不晓得到底是因为什么吗？这玩意不就是“你忽悠我，我忽悠你”。还有多少项目是真正能落地的？现在投资签约都叫“纸面签约”，即只要公司来了，只要这个公司敢写，哪怕写1000个亿，我们也敢发通稿。至于落不落地？那没有关系的。有一些有节操的县区可能会收取一定的保证金，即签了合同，你必须来，不来就得把这个保证金没收。但大部分地方知道自己这个地儿的吸引力不强，所以他们也没办法…上头要看数据，他们就只能这样编造了。”

王成马上又问，“那他们难道不怕“东窗事发”吗？这要被发现了，是要出大问题的。”

王道来书记笑着说：“哈哈，你以为市里面不晓得这些情况吗？市里面也要交作业呀，所以他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罢了。你说的很对，营商环境一定要弄好，营商环境才是最核心的经济竞争力，可事实上怎么去增强经济竞争力呢？我们下文件、开会有用吗？没用！处理干部有用吗？没用！处理的猛了，他们搞不好都不干了，对吧？”

“之前也有干部说——“既然我们向别人索贿，领导觉得我们在破坏营商环境，那我们索性都不干了呗”。可这么就更加破坏营商环境了。实在是没有办法，主要领导就成了里外都不是人了。因此就没有人敢去办这些事。因为没有多大意义。大家就各顾各的一亩三分地，懒得去管这些事儿了，所以就让县里的营商环境越来越差。”

“唉…反正大家想着上头需要数据，请几个商人过来吃个饭，开个所有的发布会，签个假合同、发个假的新闻通稿就行了。至于之后落不落地？那就另说了，实在有市里来检查。直接花点钱构建一个招牌，像模像样的搞几个开工仪式，反正市里面不可能跟踪调查，往往就来那么一下。”

王道来说的很真实，泰吉县目前的确是这个样子。

所以王成很沉重。

“哥，这样下去也不行啊，泰吉县的经济这两年被县里的各种通稿吹成啥样了？我看了一眼，为了圆谎，光泰吉县各政府的经费就不得了了。这些都是挤压别的民生资金、城市建设资金而来的，会出问题的。”

王道来又沉默了很久，他一边走一边叹息。

过了几分钟，他又说：“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我当然都清楚，但你必须承认现有的现状仅靠我们俩的力量是无法去改变的。这么多人、有这么多思想。每个人都想要政府、组织上顺着他，怎么可能？而金钱无非是我们泰吉县政府能够给这些干部所谓的安慰。泰吉的体制内收入在全市来说都是数一数二的，市区、甚至是市直单位的很多干部都很羡慕泰吉县的工作人员，而泰吉县工作人员的收入又以城关镇最高。我们都清楚的，城关镇一个副科级的收入甚至比市里面一个正科级收入都高不少。因为你们镇里有拆迁征地的补助“截留”款。你以为这些所谓的截留款县里面愿意给城关镇吗？只不过是为了维稳罢了。只不过为了让你们去干活罢了。现在的人很多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不给点好处怎么能行？所以，没有办法，必须如此！”

“包括县里面也有一些领导干部搞小动作，每天到我这的条子有很多，有哪一些工程是哪些县领导参与的？我不晓得吗？我都清楚的，我都十分清楚。甚至比他们本人还清楚。但为什么我不说？因为我要维护一种表面稳定，表面的和平。如果这个班子被我搞得乌烟瘴气？那我也要挨收拾。”

王道来书记说的十分委婉，甚至乎悲壮。

但王成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于是他说：“嗨，哥，连你这个县里一把手都没有办法做到，那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王道来突然笑着看着王成，“你当县委书记也只是时间问题，以后你就会明白这些话，在一些人看来，当了官就可以为所欲为。但是，有很多事“可以为”、还有很多事“可以为却不能为”、还有很多事“纯粹不能为”。如果真的当个官就能怎么样？就可以为所欲为了？那就等于说“权力没有关到笼子”里。而这两年，帝都一直在提倡“把权力关在笼子里”，所以，权力秩序正常化规范化只是时间问题，而且我们也一直在做，还指望着像以前那样是不太现实的…所以，老弟，你的改革是对的、你的改革思路是完全正确的。”

两人走了很远。

王成却故意问：“哥，市里面就要提拔你了。那大概率你在泰吉县也待不了多久了。如果，我说如果，你愿意去市里当个普通的副市长吗？还是就如您刚刚所说，您想一边兼任着县委书记，等时间满了之后，直接转任市里面的常委。”

王道来笑了，“这哪是我能决定的呢，我当然想坚定地当副市长兼任县委书记，等时间到了直接提常委了，在班子里只有常委才有表决权。你去问十个县委书记这个问题，有十个县委书记都会说他们愿意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