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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夜鸦的哀声传来,寂子叙满头冷汗,静夜里响起他粗重的呼吸。良久,他抚着胸口慢慢坐了起来,痛苦地嗤笑了一声。这些暗色的过往啊……幼时颠沛的苦,作为凡人少年失怙的苦,与他后来所经历的相比,都不必称苦了。他这半生最大的苦,便是从那片妖灵湖开始。若时光能够倒流,彼时他还会同那鱼妖做交易吗?他绝不会了。

一阵厌恶的胸闷袭来,他烦躁地深深呼吸,握住素被的手用力得发白。

蓇蓉虽生得娇甜艳丽,骨子里却很是恶劣,关于这一点,经常被她欺负捉弄的昭曦和霜和有很多话可以说。

殷临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别去找寂子叙报复,她倒是答应了,但怎么可能真的做到。作为一个杠精,蓇蓉可太知道怎么气人了,心想:不许我同寂子叙动手,那我发挥我的特长,没事儿就去气一气他看他变脸,岂不也很快乐吗?

所以是日午后,看寂子叙取出盛满了灵力的梅瓶放在院子里,准备开始做每日必行的养山功课,蓇蓉立刻凑了过去,挑着细眉打断了他的正事:“你怎么都不来问我那个人的事?”她质问寂子叙,“昨天你不是还很想知道他是谁吗?”眨了眨眼睛,又装作无辜,“我还以为你今早就会来问呢,等你好久啦,本来打算要是你今天问我,我就告诉你的!”

寂子叙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收起了梅瓶。

蓇蓉抿着嘴,一边问:“你怎么不说话?”一边想着等寂子叙上钩,好奇发问了,她可以再编点儿什么瞎话来刺激他。

没想到寂子叙转身便走。

蓇蓉大惊,赶紧上前,挡住他的去路。

寂子叙不耐烦地看了她片刻,终于如她所愿开了口:“或许你并不知,那一世她虽待我好,对我却并非男女之情。她根本不懂情。而今我才知那时我不该怨她,因光神本就是无情的。”

蓇蓉没听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沉声打断他:“你什么意思?”

寂子叙揉了揉额角,冷淡回她:“意思就是,就算如你所说,她如今另有了亲近之人,我也不觉着如何。或许她待那人比当初待我更好,但‘好’的本质,应当也差不多。而我说我想要挽回和弥补过去,却不是为了再从她那里得到这种‘好’。”说完不待蓇蓉反应,已再次转身。

蓇蓉听着更糊涂了,琢磨着这话的意思,也忘了她同寂子叙搭话原本是为了气他,见寂子叙这就要走了,竟没想起来再去拦他。直到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同她打招呼,她才回过神来,侧身惊讶看向来人:“三皇子!”

背对着他们已走出好几步的寂子叙也停下脚步,转身看了回来。

当听到来人问“阿玉在睡”时,寂子叙的瞳猛地缩了缩。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青年身上。

青年个子很高,有一张英俊的脸,气质矜贵,穿了一身白。上山那段路不太好走,但他那双白靴上竟无一丝杂尘。他手中握了把通体漆黑的扇子,却并不打开那扇子,只将它当作一个装饰闲握在手中。

蓇蓉在那儿叨叨地解释:“嗯,尊上为养护莹南星的妖身,这两日消耗的法力比较多,因此嗜睡一些。三皇子这么早就来了哇……”

连宋笑了笑,答得简洁:“答应了她早些过来。”目光落在几步开外的寂子叙身上,掠了一眼,“这位是……”

这一刻,蓇蓉是很想搞点事的,但要是寂子叙和连宋打起来了,这个架她可能拉不住……想到这里,蓇蓉忍痛放弃了挑事的心,保守地介绍道:“哦,这位吗?这位是女娲仙阵的守阵人,也是笛姬,呃,不对,是春阳的哥哥,叫寂子叙。”

连宋颔首向寂子叙:“原来是女娲座下尊使,幸会。”

蓇蓉又向寂子叙介绍连宋:“这位是水神,亦是天族的三皇子连宋君。”其实到这儿她就介绍完了,该闭嘴了,可蓇蓉实在太讨厌寂子叙了,觑了他一眼,没忍住,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人。”

虽然已有所料,但听蓇蓉证实,寂子叙的心还是沉了沉,凝滞了一瞬,回了连宋一个僵硬的点头礼。

蓇蓉不满意,瞪着寂子叙:“你怎么都不招呼一下三皇子呢,这么没礼貌!”

连宋看向蓇蓉和寂子叙,某种思绪掠过脑海,他想到了什么。但他未动声色,仿若什么都没察觉,唇边噙着一丝笑,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蓇蓉君,先带我去见阿玉吧。”

前一刻还在同蓇蓉对峙的寂子叙突然开口:“阿玉她还在睡。”

听到“阿玉”二字从寂子叙口中道出,连宋噙在唇角的那抹笑消失了,他重新看向寂子叙,片刻后,淡淡道:“我去她房中等她。”

寂子叙冷道:“午前她施法养护南星神使的妖身,很累了,好不容易睡下,你去她房中等,恐会吵到她。”

连宋仍只淡淡:“不会。”方才礼度有加的青年不复存在。口吻疏冷,天生的矜贵便显了出来,外化为让人难以接近的距离感。

寂子叙怔了一下。而蓇蓉已在前方领路,还不忘回头对他做鬼脸:“要你管,尊上在三皇子身边只会睡得更好!”

大袖之下,寂子叙握紧了拳头。适才同蓇蓉说就算如今阿玉另有了亲近之人,他亦不觉如何,但当这个人真的站在了他面前,他才发现他其实并不如他以为的那么理智看得开……寂子叙猛地闭上了眼。

蓇蓉开开心心地将连宋带到了祖媞门口,天步匆匆而来,唤了一声:“殿下。”

连宋点了点头。蓇蓉便将连宋交给了天步,转头找霜和去了。

天步随着连宋一道进入祖媞房中,转过落地罩,见玉人的确正自酣睡。

连宋来到床前,抬手帮祖媞掖了掖被面,见她容色里隐有倦意,皱了皱眉,伸手抚向她额间,如此看了她一阵后,突然问随侍在后的天步:“有话想说?”

忧心忡忡的天步迟疑地点了点头。

酉时日入,夕霞染红半天,橘色的光落入祖媞休憩的竹屋,被檀木屏挡住,并未照到榻前,因此那一处像是提前迎来了日暮,现出一种与外室不相称的暗。

连宋坐在这片暗色中,面色微沉。便是他锦心绣肠巧思能算,也绝没有料到祖媞会在此地遇上转世途中的旧人。他更没有想过,在遇到他之前的十六世,她还曾有过别的情缘。

青年的面容陷在阴影里,仿佛无波无澜,但无人知晓,此刻他的灵台前燃着一片怎样的火,神识又动荡得多厉害。

当初她告诉天步,凡界十六世转世她并未经历过情缘,如今,却又是怎么样?他不受控制地想。

第十六世,她同寂子叙历情劫,第十七世,又同他历情劫,怎么寂子叙还比他早来一世?

甚至在她归位后,她视同他在一起的那世为业障,拼了命地将它剥离了……但与寂子叙的一世,她却保留了下来。她选择记得寂子叙,却决定忘记他……

灵台前的火燃得越来越旺,连宋不能再正常思考,心底升起压抑不住的暴戾,但他面上不显,表现得好像他此刻很正常,仍是那个惯来翩翩有仪的佳公子,在耐心地等候心仪的女子从酣眠中苏醒。

祖媞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醒来看到坐在床边的连宋,杏子般的眼蓦地睁圆了。夜深人寂时隔着铜镜,可以直白地说出思念,当真的面对面了,却好像有点难再说出那样的话。可喜悦却是无法掩饰的。她坐起来,在昏暗的油灯下轻轻碰了一下连宋的手:“小三郎,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醒我?”